他叫警卫安排天德在他床上睡，然后去找军长。
军长已经睡下，他叫警卫把军长叫醒。听他一说，军长大吃一惊，摇头不已。两人马上起草电文给总部：“本部二三八师师长周天德故意枪杀妻子刘香茹，决定就地处决之，师长暂由二三八师政委李明珠兼任，请指示。”电文交机要科后，他就在军长房内搭铺歇下。
他睡不着。如果总部决定把天德随部押回总部也好。在路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天德还有活路。但总部极少不同意他们的决定。如果总部太忙，第二天没回电也好说。带上天德，在路上打起仗来，让他立一功，说不定还能免他死罪，再不，劝他跑了……
部队原定早饭后出发。刚吃过早饭机要秘书就送来电报：“对周天德执行纪律，就地枪决并通告全军。同意二三八师政委李明珠暂时兼任师长。”韩德友心里一阵炸响，心全乱了，忙奔自己房里去见天德。
他进屋，天德正趴桌上用铅笔在一个小本本上写字。见他进来，天德忙站起来。他问：“写什么呢？吃饱了？”天德说：“饱了。练昨天香茹教的几个字。”他凑过去看，小本上已写了两行，全是“毙毙毙……”。他心里一惊，问：“她昨天教你这个字？”天德说：“我叫她教的。”韩德友忍不住拿起那个小本本，问：“香茹教了你多少字？”天德说：“一千多吧。先是一天一个，后来就一天三个。”他问：“都会读会写？”天德说：“都会读，有些不会写。”他说：“再没人教了。学生杀先生……你准备好了？”“嗯。”天德把本子收起来，小心装进衣袋里。韩德友皱眉说：“总部指示对你就地执行纪律。你有什么要求？”
他看到天德的脸垮了，他只装没看见。天德挨着桌边的椅子坐下，低声对他说：“你照顾一下我家里。”他说：“那当然。”但他心想：要是我不能活着回去呢？他又问：“就这？”天德说：“还有，莫打脸。一枪把我打死，莫让子弹留我身上。完了给我换身干净衣裳，把枪窟窿盖住。”他一听就想好了：用小马枪，近距离，一枪透心，枪响人亡。他说：“都没问题。”
他出门，叫警卫连长选一名枪法好的战士满足周师长的要求。随即命令通讯连长通知全军排以上干部到军部前面坡地上紧急集合。他见过军长后即赶往集合地点。
一会全军干部集合完毕。副军长把部队集合好后就请示军长，军长喊了稍息后就把部队交给政委。韩德友站到前面，大喊起来：“今天把同志们召集起来，是要宣布一项总部的重要决定。二三八师师长张天德，故意枪杀妻子刘香茹同志。总部决定，对张天德执行纪律，就地处决。二三八师师长暂时由该师政委李明珠同志兼任。同志们，我们的军队是人民的军队，是共产党的军队，不是军阀，不是土匪！铁的纪律决不能许违反！谁违反了就得执行纪律。职务最高、功劳最大也必须按纪律办事。把周天德带上来，执行枪决！”
他说着说着就真的激动起来，感到血在涌动，感到天德该死。他刚当军政委时与他共事的军长因为警卫不小心把开水倒到了他裤裆里，一怒之下举枪打断了警卫的腿。他心痛如绞，火冒三丈，气得要拔出枪来灭了军长，但军长是有名的战将，威信比他还高，他只有忍气吞声，上报总司令。后来只撤了军长的职。那个小战士从此就残废了，被部队留在当地。一个小孩，兴冲冲投奔革命，家里父母姐妹都指望他革命成功回去，却被自己的军长为屁大的事打成残废！香茹比那小孩更惨，被自己的革命丈夫杀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的军官跟土匪有什么差别！不毙了留着干什么！
天德带了上来，上身光着。韩德友刚想问怎么这冷让他光膀子，长工已开始喊执行口令了。天德对着部队站住，一个战士拿着长枪在天德二十步外的地方选择射击位置。长工喊：“预备——”天德手背在后面，迷迷糊糊望着韩德友。韩德友扭过头，看身边的射手一看心里一惊：是哑巴！长工怎么搞的，让老乡打老乡。再一想他明白了：哑巴是警卫连枪法最好的。哑巴家距他家十来里路。他认识的老乡都当了干部，只哑巴还是战士，因为他不大说话。
韩德友听到“嗵”的一声，自己像是中了弹，脑子里嗡了一声，他愣了半天，回头看到天德已挺在地上。一会部队散开，他才回过神来。他扎扎腰带，招呼长工过来，问：“怎么让他光膀子？”长工说：“他要的，说是这样才打得透，还不会糟蹋衣服。”他说：“叫人把他枪眼堵上。他有干净衣服吧？”长工说：“他的警卫送来了一身干净衣服。”
部队马上要出发。韩德友回到军部，取出五两银子交给长工，“给周师长驻扎的那家老伯，叫他买个好棺材，选块好坟地，立块碑。我们过些时回来看。”长工说：“他的警卫已经凑了几块钱，哪要你的。”他说：“把警卫的钱都退了，用我的。”长工拿了钱刚要走，门口来了三个老乡。一个是二四六师政委胡为善，一个是二三八师三团团长张庆功，再一个是军直属团副团长徐才茂。他们都离他家不远。他一见他们心里就发紧，他笑着问：“部队要出发了，都准备好了？”三个老乡没陪着笑，他的笑便有些僵。为善老爱笑他，有时没旁人，为善就像他的上级一样训他：“你裤裆里夹个尾巴，别人没看到，你当我没看到？你给我把尾巴夹紧点，别让它把裤裆杵破了。”他们不说话，为善那句话却在他耳边剌剌作响。他们肯定都怪他杀了天德。这得以后慢慢跟他们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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