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儿见师傅投来目光，犹豫一瞬后讪讪解释道:“其实…那日仙人的画像徒儿也记下了…”
许胜洲一拍脑袋，倒是没想到这能够过目不忘的徒弟还会有这一茬:“我那日明明遮了面，你是如何辨认的?”
燕灵儿浅浅一笑:“师傅可记得灵儿曾问你要过玉佩。”
许胜洲恍然大悟，接着又问:“白老如此高看我，是不是你将此事告诉了他?”
燕灵儿摇头否认:“师傅若是不许，这秘密便该烂在肚子里。”
这小姑娘真懂事…
许胜洲摸了摸燕灵儿的脑袋，倒不是不愿让人知晓，而是他现在身无半分仙力，若让人知道，那情况可就不妙了，虽然他没什么仇家，但对仙人感兴趣的势力想必大有人在。
好在他这徒弟心性纯良，应当是可以信任的。
…
沧山城外官道上，一只小巧的狐狸缓缓踱着，身后的城郭渐行渐远，但小狐狸并未回头。
它这几日呆在许胜洲身边并非没有目的，等到今日便准备动身了。
官道两边扎着几处茅房，无处可去的流民在这年关只能呆在城外，靠着这些破旧的茅屋御寒，茅屋再往前的林地便是邪祟的领土，这些流民再寒冷也不敢往前，只能趁着白天去林里捡些柴火。
李将春一家便是这这流民中的一户。
原本一家日子还算能过，但媳妇王小冬突然早产，原来算着会在明年年春降临的婴儿提前来到了这个家。
于是这个冬天就分外难熬了。
李将春不算贫瘦，偶尔还能猎些兔肉，但初生的小婴儿要吃母乳，王小冬刚生产几日，身子正虚，这几日打来的肉都熬成肉糜，也依旧抵不过身体一日一日的亏空。
王小冬躺在床上，李将春躺在她身边，夫妻俩用仅有的布袄将孩子裹住，在这四处漏风的小茅屋支起一片还算暖和的净土。
因为怕这小窝遭贼，王小冬卧床期间夫妻俩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出门，家里的肉汤终于消耗干净。
王小冬动了动手臂，对丈夫说道:“将春，要不你带着柴火和孩子走吧，去寻个好心人，将孩子送出去。”
李将春只是摇头，两人中间夹着孩子，但他能感觉到妻子已经虚弱到极限了。
他也觉得好累，若是闭上双眼再不醒来，或许也是件美事…
“哇…哇…”
婴儿的双手从整团的布袄中伸出，想要抓住近在身边的爹爹。
这个动作刺激到了李将春，他不知从何处生出力气将婴儿的手掌又放入布袄，做完这一切的他，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元气，再也不动了。
王小冬看着丈夫单薄的衣衫，冻裂的嘴角已经微微张开，便知他已经去了。
可哪怕身上穿着更厚实些的衣物，王小冬也没有力气去哭泣了。
城中，百姓正热闹非凡地庆贺着年关的到来，城外无声无息冻死的流民却无人在意…
兴许是从爹爹那一侧传来了冷意，孩子开始哇哇大哭，静悄悄的小茅屋不知从何处传来稚嫩的歌唱声:“山门外~沧山颠~古道有人仙…”
王小冬看见茅屋外出现了一个人影，白衣飘飘看不清晰，却听那人影缓缓吐出一个字眼来:“可怜…”
接着那人影消失不见，王小冬感觉身边已经渐渐冰冷的身体重新有了温度，就连自己身体的虚弱感也减轻了不少。
李将春从昏沉的梦中惊醒，感觉双手重新有了力气，神智也不再昏恶。
王小冬开口问道:“将春，你刚才是怎么了?”
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声音竟然有了几分生气…
李将春一晃脑袋，茫然道:“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叫做儒圣的神仙看我可怜，说要救我的命。”
王小冬立即想到方才出现在窗前的人影，激动道:“刚才神仙真的来过了?我们一家有救了?”
见到丈夫的眼睛亮了不少，她终于流下泪来，竟在床上对着门外深深拜下:“多谢仙人搭救，若有来生，我们夫妻俩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李将春见到妻子跪下祈祷，也学着她的模样拜下，口中念着那神仙的名讳。
沧山之巅。
小狐狸蹬着腿艰难爬上山顶的殿宇。
门内的书生像这几日恐怕被拜过了不少次，四周大多是沧山城的百姓年关前前来祭拜留下的痕迹。
小狐狸后腿挠了挠脖子，将妖王交给它的塑像放在儒生像的脚下，接着虔诚拜下。
山脚下飘来一股清气，于大殿外盘旋许久，最后融入了大殿正中的书生像的眉心。
小狐狸见那雕像双眼亮起些许，但很快又暗下，用稚嫩的童音说道:“还不够呀。”
…
远在私塾的许胜洲好半晌才从天道反噬中缓过来，此时却突然愣住。
原本已经断了联系的仙气似乎又传来微弱的波动，某一瞬他重新感受到了山巅书生像的存在。
许胜洲握住笔杆，再次下笔。
一笔，勾出那无面人的双眼，那一点眼神却和先前一样如何都点不下去。
燕灵儿看见师傅深吸一口气，接着双手间流出几缕蒙白色的气息，那缕气息汇入笔杆，双眼的最后一笔终于落下。
那一缕清气也在落笔时彻底散去。
看着面前已经沾染清气的画作，许胜洲陷入了沉思，他先前兵解于春秋图内，仙气应当是枯竭了的。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破箩筐，因为原先承载过儒圣的“气”，所以尚能感受得到，但无论再如何灌输，他凡人的身躯都不允许他再次承载那股力量。
可如今他竟然能重新运用这些“气”了，哪怕只有一些，也还是令人震惊。
可这是为何?
许胜洲只想到一个可能。
“善果。”
可他明明没有与人结下因，又何来的善果?
“师傅，这是?”一旁的燕灵儿亲眼见证了这一幕，自然难掩心中好奇。
许胜洲摇头，他自己都还没弄明白缘由，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今后或许有机会重新寻回属于他的“气”。
他看着手下尚只完成了万分之一的画卷，释然一笑:“便叫你岁月年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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