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初春时节，入夜后的大地依然散发着阵阵寒气。洛阳城的隐月阁上灯火辉煌，却有驱之不去的惨淡之气。屋外的寒风萧萧怒吼，吹得窗棂格子吱吱作响。楮黄纱灯芯的火焰左右摇曳，仿佛将坐上众人的脸也映照得阴晴不定。
殿中的竹榻上仰面躺着一位老人，形如枯槁的身上压着几层纱被，老人仿佛不堪重负似的喘息着。谁能将数月前统帅中军兵进武丘，擒杀司空王陵、逼死楚王曹彪，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的魏国骠骑大将军司马懿和此刻油尽灯枯行将就木之人联想到一起呢？一名御医正在为老者切脉诊治，众人屏气凝神，垂头不言，偌大的堂舍内只听得见老人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直教人心神不宁。
“大人究竟如何？”终于一声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说话的是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他头戴镶碧鎏金冠，一袭楮红色直裰朝服，腰间束青色金蛟丝纹带，身形高大，肤色黝黑，一对剑眉下生着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睛，宽阔的下巴蓄满了浓密的胡髭，高高的颧骨和消薄的嘴角让整张脸如斧刻刀裁一般刚冷有力，只是右眼下赘生一颗黑褐色的肉瘤显得十分碍眼。他是司马师，司马家的长子，朝廷的卫将军。
“启禀卫将军，大人他..........哦，这个.......今晚恐怕要格外留意。”随侍的御医听到召唤，膝行向前答道。不知是因为初春寒冷，还是什么原因，御医说这些话事，整个身体匍匐在席地上，蜷作一团，微微有些打颤。仿佛得了疟疾。
司马师微微蹙了蹙眉头，沉默半晌无语。此时背后传来呜咽抽泣的声音，司马家的一众子侄等纷纷掩面啜泣。他憎恶地向后面瞪了一眼，顿时声歇。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朝中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司马家，一着不慎就会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更何况身为司马家的男子，如何学得寻常妇孺的惺惺之态。司马师坐的双脚发麻，于是缓缓起身，对身旁的司马昭做了一个手势，司马昭匆忙起身，默默地随了出去。
隐月阁是父亲司马懿建成的，规模不大，制度也不逾礼。建筑布局非胸中有丘壑的匠宗不能为之，因此院落中一花一木、一草一石皆尽巧匠之能事，极具雅致风流。
“遵安平郡公心愿，事宜一切从简，高原陵不树不坟，此事由五弟子良主持，也让他历练一番。社稷安危俱系你我之身，你我二人不可擅离职守，西蜀姜维及东吴诸葛恪近来多有异动，朝堂内更不可掉以轻心。各部执掌军政事物要紧，切不得擅离京畿重地。”
“一切听凭兄长。”司马昭虽觉得如此草草处理，于礼于情甚为不和，但他在兄长面前焉敢反驳。
司马师望了一眼弟弟，目光也不似方才那般冷峻，接着说道：
“父亲戎马一生，方才为国立下盖世奇勋，平定了淮南之乱，多年辛劳，也未能一享中人之福。”
“是啊，父亲是为我大魏社稷鞠躬尽瘁。”
言语中只提到了大魏国，而没涉及司马家。司马师不由得欣赏地看着兄弟，虽然一向以来他认为司马昭少些英雄气概，但这个兄弟言谈举止滴水不漏，也是磨砺出来的功夫。
“父亲最钟爱母亲和柏夫人，只不过母亲过世得早，否则我想母亲定会追随父亲于地下。柏夫人那里，烦劳二弟前去问候问候，这事由你去说最为合适。”
司马昭心里打了一个冷战，心想“问候什么，难道是.......”，司马昭略微疑惑地看了一眼兄长，只见司马师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向他微微颔首。
“愚弟明白。”司马昭向兄长深深一揖，他觉得此刻唯有借长揖的姿势蜷缩起来方能暂时遏住胸腹间的涌出的寒意。多年以来，兄长对母亲的离世一直耿耿于怀，埋藏心中的对柏夫人的恨意始终没有消散，只不过碍于父亲的面子，兄长一直没有动手，司马氏超乎常人的隐忍是深藏在血脉之中的。
司马师微微一笑，还礼转身沿长廊返回阁内。
望着兄长远去的背影，司马昭深吸了一口夜空中清冷的空气，随即呵出长长的白雾，他仰面望着天空，风吹走了云朵，漆黑的天空上一轮薄薄的弦月发出淡淡的光，初春之寒哪里抵得上今日长夜的冰冷？
突然堂舍内有哭声传来，随即哀嚎声一片。
结束了，司马昭不由得鼻子一酸。远处仿佛传来更鼓之声，响了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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