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爹又烫上二两小酒，不时端起酒盅抿上一小口，三钱的酒盅一次呲溜半盅。看着几个孩子吃饭，一脸的心满意足。
自打小桥出生，这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小桥娘忙完，端着一盘醋溜白菜上来，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拿起筷子给几个孩子添了菜，又赶紧去给啊啊大哭的小桥喂奶。
小桥已经哭了一会了，可是没人理他，农村的孩子哪有一哭就抱的道理，抱习惯了怎么办？地里活那么多，男人女人都要下地，喂好就要放床上，哭累了就不哭了。
大妮就是满了周岁才被从床上抱下来学走路，当时大妮已经可以满床爬来爬去，就是不敢下床，不会站起来走路。
小桥爹晚上还要去村外的田里睡，麦场边随便摊个草席子，裹个被单就能对付（凑和）一晚。
不敢不去，这世道啥人都有，小偷小摸的不稀奇，麦场里就是今年的收成，谁都不放心。
这不，小桥爹刚吃完饭，就往地里赶。
晚上没有月亮，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见。小桥爹不怕，早上广播里说今天没雨，多云。
手里拎着马灯，能照亮周围几米，马灯有灯罩，不怕风，打上几斤煤油，就能点好久。
小桥家的麦场离村口不远，和村里的老林地（坟场）也就一步路。小桥爹胆子大，不怕，一个人就睡在坟场边。
“近了怕鬼，远了怕水。”
鬼呀怪呀的听多了，大妮就很害怕，每次去麦场叫爹吃饭，都是一路小跑，总是被身后的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吓得半死。
大妮不停地和自己说话，和家里的那条叫花花的土狗说话，走着走着会猛得回头，啥也没有，然后就走得更快。
小桥爹眯着眼睛还没睡，他在想事情，自从小桥出生，他就在想这个事情。家里今年喂了头猪，还差一只羊……那个该死的刘大能说他是九女命的时候，他就对老天爷许过愿，只要能生个儿子，他就过年时杀猪宰羊还愿……
许愿是承诺，还愿是诚信。
对老天爷说过的话，要算数的。
第二天一大早，小桥爹就去找村子把边梢（最边上）的老三李佰政。
李伯政家有一个老水羊(母羊），就前段时间下了一窝羊羔子，年底还有几个月，刚好能长成。
“三哥，还没吃饭？”小桥爹见了老三，递给了他一根纸卷的旱烟，老三没接。
“你咋吸那玩意，哪有咱老烟袋带劲？”
老三喜欢旱烟，从烟袋里挖了一烟嘴，捏了两根洋火（火柴）点了火。
“三哥，过年时候想走你这个弄只羊，你看咋样？”
小桥爹说完抽了一口烟，吸进肺里，又缓缓吐出。
“管（没事）。兄弟，过年有啥事？”老三当然答应了，羊卖给谁不是卖，钱又少不了。
“这不是前几年许得愿，你看恁侄子都几个月了，年底还能不还愿吗？”
农村人许了愿就没有不还的！不管啥愿没还上，搁心里都是个疙瘩。
小桥爹得了准信，咧着嘴一脸的开心，哼着小调就回了家。
他拌了一捞笊青草倒进牛槽里，又撒了点豆饼饲料，家里的那头黑老犍（黄牛）吃得一口接一口，头都不抬。
喂牛的青草水嫩着呢，是大妮带着二妮她们去河边割的，孩子太小，不敢让她们牵着牛去放。上次二妮看到牛身上叮着几个牛虻，忙着去赶，被黑老犍踩了一脚，瘸了十几天。
黑老犍力气大，生人不敢靠近。好家伙，喘着粗气，打着响鼻，低头扭角，凶得很，但对家里的几个孩子还算很温顺。
抢收抢种，双抢是每年最忙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下，金黄色的麦田里，到处是弯着腰挥汗如雨的人。
六月的中午，天热得让人发慌，草木都无精打采，只有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小桥爹光着膀子刚轧完一遍麦场，吆喝着黑老犍拉着石磙停在场边，卸下牛套。小桥爹又拿着木叉去翻场，豆大的汗珠滴在麦秸上。趁着中午太阳好，麦秸秆翻好晒一下，等下再轧第二遍。
黑老犍拴在麦场边的楝树上，几个孩子躲在树荫下在乘凉。
麦场边就是小桥家的瓜地、菜地，西瓜不大，套种在棉花地里，几个孩子一会看下瓜地，一会看下场里的父亲，直吞口水。
地里的瓜是要拉到集上卖钱的，父亲在场里，不让去摘。
父亲不在场里的时候，大妮早就去抱出来一只，摔开抓着吃……
小桥爹翻完场，摇着草帽扇着风，抬头看下正拿石子砸知了的孩子，钻进瓜地左拍拍右敲敲，一手托着一个西瓜走了出来。
几个孩子早就迎上来，高兴地又喊又叫，一个个伸出乌黑的小手就要。小桥爹放下西瓜，摸着大妮的头叫她带妹妹们去洗手。
不远的庙台子就围着一圈水沟，水很浅，有很多水草，大鱼没有，小鱼苗不少游来游去。
西瓜很甜，瓜皮很薄，还是沙瓤。大妮她们把瓜皮都快啃穿了。
小桥爹一口没吃，倒了一大碗凉开水，咕嘟咕嘟一气喝下去。
太阳偏西一大截，小桥娘送饭来了。农忙时吃饭哪有个准，中午都是在地头垫巴点。地上摊了一个化肥袋子，摆上一碗腌酱豆，一碗蒜泥拌辣椒，篮子里放着还冒着热气的玉米面馒头，旁边地上还有一暧壶开水。
小桥爹掀开篮子上的蓝棉布，给孩子们分吃的，一眼看到底下有两个鸡蛋。这是自家的母鸡下的，平时都拿到街上换钱，现在是农忙，小桥娘煮了两个。
小桥爹抬手递给大妮一个，又想把另一个给两个小的。小桥娘上去就把鸡蛋拿了过来，用刀切成三份，递给三个直着眼睛的孩子；转身把另一个鸡蛋给了自己男人。
“咱家劳力少，你多吃点！”
小桥娘心疼自己男人，家里家外，全指望着他；现在活又多，天又热，每天披星戴月地干，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小桥爹嘴里嚼着馒头，一刀把鸡蛋切成两半，拿起一半递给小桥娘。楝树下一时没有人再说话，只能听到吧嗒吧嗒的咀嚼声，还有咕嘟咕嘟的喝水声……
楝树上，知了没命的叫着，拴在树上的黑老犍缓慢又有节奏的反刍着，尾巴不时扫过身体，赶走叮在身上的牛虻。
小桥娘一边吃一边看着孩子，小桥爹吃完饭靠在树上眯着眼睛休息片刻。小桥娘把几个没吃完的玉米馒头收进篮子，起身拿着木叉去起场，把麦秸垛起来。
她也是庄稼活的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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