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小桥七岁了。
小桥性子野，在家里呆不住。每天就像遛荒的狗一样不归家，除了吃饭，平时满村跑，东头遛到西头，南地逛到北地；几个大小仿佛的男孩子，偷个瓜，摘个枣，吓哭村里的小屁孩，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小桥爹为了给惹事的儿子擦屁股，伤透了脑筋，每次都是先来一顿胖揍，然后像驴桩一样直直地跪在地上；小桥爹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头戳着小桥的脑袋，整个人都在发抖……
小桥娘心疼儿子，拿着冷毛巾敷在小桥红肿的屁股上，嘴里不停得念叨着小桥。
“你怎么就不听话？咱家又不是没有瓜，你偷人家的干什么？你偷了就了偷了，你把人家的瓜秧子薅掉做什么？”
小桥一顿龇度咧嘴，疼得直抽气，不满地对小桥娘说：“你轻点。疼死了。你就别说了。”
“你爹也是的，亲儿子还下这么重的手。”小桥娘眼泪直掉，又埋怨起小桥爹。
“我饿了，我想吃东西。”小桥不想听娘没完没了的说，找个借口把娘支开。
小桥娘不大工夫，就给小桥整了碗面，爆了葱花，泼了热油，碗底下还有一个荷包蛋。
小桥真的饿了。偷西瓜、薅瓜秧可是体力活，被人撵了半天，这不饭点回来吃饭，回来就被老爹揍。
“谁叫你趴床上的，还有脸吃饭？你七岁了，不是一岁两岁不懂事，咋就不长一点记性呢？”
刚给别人赔礼道歉回来的小桥爹进屋又拧起小桥的耳朵。
“你还有完没完？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孩子，你还能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小桥娘一巴掌拍掉男人的手，把捂着耳朵的小桥挡在身后。
“你，你，都是你个老娘们惯的！一个孩子长成啥样了……”
小桥爹是个要面子的人，说话做事吐口唾沫是个钉，如今为孩子的事对别人低三下四，浑身的不痛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阴沉着能滴出水来。
“这孩子也知道错了，以后改不就成了。”
小桥娘看男人的脸色，陪着小心，转身对小桥说，“还不快跟你爹说不敢了……”
“爹，以后不敢了。”小桥看到娘在递眼色，乖巧地对爹保证，爹心肠软，肯定没事。
“唉！”
小桥爹长出了一口气，理都没理小桥，虎着脸起身走出门外，边走边对小桥娘说：“你再敲打敲打，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小桥，爹也是对你好，你看你把你爹气得，以后可不能像以前一样。”
小桥娘也想让儿子听话懂事，好孩子谁不喜欢？可哪有母亲嫌弃儿子，这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自己不疼，还能疼谁去？
“以后长大了，想干什么？”聊着聊着，小桥娘突然问儿子。
“我想当爹。”小桥仰起头，认真的对娘说，小桥娘被说得一楞。
“为什么？你怎么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当爹可以想揍就揍儿子，儿子还不敢还手！”
小桥也只有敢对娘说，他还真的有点怕爹，爹揍起人来，很疼的。但爹从来不问自己为什么会拔东头狗蛋家的瓜秧子，狗蛋总是说自己不是爹娘的孩子，说自己是从尼姑庵里拴来的。
狗蛋姓刘，大名叫刘春林，个不高，敦敦实实的，比小桥大一岁。农村里起名字，越贱越好，老话说这样可以祛灾避难好养活，什么驴套、驴桩、蛋蛋的多了去了。
狗蛋小时候也是身子弱，请了村里的仙姑娘（跳大神的），给起了个名字，狗蛋的狗蛋的叫了这么多年！
仙姑娘原来叫黄小翠，是嫁过来的媳妇，一家人多灾多难。男人死了，儿子也夭折了，只有一个女儿瘦瘦小小的，还经常生病，黄小翠自己整日里也疯疯癫癫的。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黄大仙上了黄小翠的身，开始帮人看病、问事，问姻缘，顺带给村里不少娃娃起了名，成了远近闻名的仙姑娘。黄小翠据说是成了精的黄鼠狼上身，说是祖上的缘份未了，这不，找到黄小翠后一起积累功德。
说起来也真准，自从叫了狗蛋，小家伙没灾没难的越长越壮实。给钱仙姑娘不要，乡里乡亲的过意不去，狗蛋爹妈割了二斤猪肉送了过去。
名字就是个代号，叫啥习惯了都一样。狗蛋就没觉得自己的名字有啥特别。
9月1号，是新生入学的日子。狗蛋也背着新书包高高兴兴上了学。进了学校，东瞅瞅，西看看，一切都透着新鲜。
小孩子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被同学嘲笑了N次的狗蛋同学，哭的稀里哗啦回了家。
狗蛋不让小桥叫他小名，要叫他刘春林。调皮捣蛋的小桥哪里肯听，一口一个狗蛋，叫得欢着呢……
别看狗蛋大一岁，小桥不比他矮，闹起来每次都被小桥骑在身下。
狗蛋急了！
小桥是拴来的，小桥是庙里捡来的，脱口而出，就在孩子中传开了。
小桥很喜欢爹娘，谁说跟谁急，他真的怕，他怕有一天爹娘不要自己，他要和爹娘、姐姐一辈子在一起……
小桥娘笑了起来。
一边安慰儿子，一边想，儿子想当爹，那自己不是成了奶奶了……
小桥的几个姐姐也都在上学，学校离家有四五里地。学校没有宿舍，每天要走十几里路。教室是两排青砖瓦房，窗户用塑料薄膜一蒙，书桌是水泥砖头垒起的平台，椅子是从家里带来的。
冬天的教室很冷很冷，遇到阴雨天，教室里跺脚声不停，农村孩子穿的都是布鞋，湿透了，用力一踩鞋子都冒水，老师也不怪，因为老师也是穿着一双湿鞋。
每个孩子都有冻疮，大妮也有，手上，脚上，总想用手挠挠，痒得难受。水泥台子看着都在冒着寒气，隔着作业本一样的冷。
冬天白天短，早、晚自习看不见，灯光如豆依次亮起，教室里星星点点……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煤油灯，大小不一的瓶子、一个气门芯、几根棉线，加点煤油就能亮，孩子们每天早上捧来，晚上捧回去……
大妮桌上也有一盏煤油灯，那是小桥爹亲手做的。大妮经常把手靠在那柔弱的火苗边，小小的火苗竟是这样温暖……
大妮只要有时间就写作业，停下来，就要搓搓手，跺跺脚，冻疮痒的难受。她习惯在学校做完作业，回到家还有很多事，烧火、做饭、割草喂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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