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没想到李师道会说出这样的话,李师道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一个自私自利、多疑狡猾、暗藏反意的贼响马。
他从来不会帮助别人,忠君体国在他眼里,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这厮眼里只有利益。然而现在他却主动消耗自身体力,背着自己在下着大雨的老林里逃命。
“放老夫下来吧,后面路还很远,你撑不住的。万一遭了流贼,还指望你领兵杀贼呢。”
“不碍事。”
一向善于钻营的李师道,并没有对老狗提出任何要求。
只是走着走着,老狗好似自言自语道:“在甘泉,我还真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毕竟换做是我,不,就算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应该都不会再回来。纵观四面友军,只有你跟钱中远舍命来救。老夫想着,要不回兰州吧……”
李师道沉吟片刻,半晌没有说话。
想了想,李师道叹了一口气:“末将只是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做了一些该做的事,我也不是甚么好人,也没有舍生取义的胸怀。”
“好人?”老狗笑了笑。“这个世上没有好人。”
“你这句话未免太极端了一些吧?”
李师道是第一次这样跟他聊天,老狗说的话就跟他的人品一样,歹毒、难听、刻薄。
“曾经老夫也想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我在考上举人的那一年就告诉自己,只有成为一个好人,才能救国救民。”老狗的声音有些低落,他这些话应该是第一次对外人说起。
“这不是挺好吗?”李师道略有好奇“后来呢?”
“后来?”老狗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我害死了我的上官。”
他的话跨度极大,让李师道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两者之间没有关联吧?”
“那位上官就是我一生改变的开始。”
老狗好像终于卸下了伪装,直到这一刻才吐露出心底的秘密:“七年前,熊廷弼经略辽东,那时我是河北大名府司务厅掌书记,得知新帝整顿辽东,我欣喜若狂,上表请随熊督师镇边,希图一雪萨尔浒国耻,本兵张鹤鸣即召我入朝考校。”
“通过铨试后,老夫受命广宁团练……”前世今生,李师道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所以当老狗说到这里,他几乎已经能猜出后半段来:“广宁之败后,你是不是被牵连下狱了?”
“朝廷爱你时会不顾一切,夸耀你是伊、霍、韩、吕,但是既安之后,他们会很残忍。”老狗的声音十分平缓。
“回到京师当天,朝廷就抓了我,投进诏狱,用烙铁烧,打穿琵琶骨,逼我写服辩,承认勾结孙得功,秘密策划叛国降金。当时我的上官是王化贞,王化贞的老师是首辅叶向高。”
“广宁陷落,罪在王化贞,但叶向高不想他死,多次施压都察院拿我顶罪。”老狗的声音很冷漠,仿佛是在诉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结果没过多久,熊廷弼王化贞也被东厂抓了,天启二年四月,刑部尚书王纪、都察院左都御史邹元标、大理寺卿周应秋等报上判决书,熊廷弼王化贞还有我,都被判了死刑。”
“快到行刑时,熊廷弼让汪文言用四万两金子贿赂崔呈秀,请求缓期执行,但后来却没有把这笔钱给魏忠贤。魏忠贤大怒,杨涟案爆发后,魏忠贤矫诏,牵连我等论凌迟。”
“等等,这和你害死上官有什么关系?”
“那个时候我就动了杀心,我主动哄骗了王化贞,一番推心置腹,得了他三万银子。时逢魏忠贤屠戮东林党人,我就用这三万银子买通了崔呈秀,随后污蔑熊廷弼贿赂杨涟。”
“我准备了一整套栽赃嫁祸的人证物证,那本流行京师的《辽东传》,就是我给魏忠贤写的。”
“果然,廷臣禁书,以证罪于上,告熊廷弼收买民意,意图煽动京师百姓为他喊冤。上大怒,遂杀督师,传首九边。”
李师道吸了口凉气,感到大脑晕晕,原来那个诬告熊廷弼结党东林的家伙就是你啊,那本置熊廷弼于死地的辽东传竟然是这老狗写的:“你真是个疯子!”
老狗没有回答李师道,声音越来越小:“熊廷弼死后,我就投靠了阉党,为厂公冲锋陷阵,遂为宁前兵备副使……”
李师道背着老狗在山林里艰难前行,雨越下越大,慢慢将两人身影淹没,后来李师道好像又说了什么,但是老狗听不清楚,眼睛耳朵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浑身烧得像电热毯,身体几乎失控,不住的打摆子,老狗也无力操控,意识也慢慢变得模糊。
“我那个十七岁的女儿,还有我那个没结婚的儿子……”
“喂,醒醒!醒醒啊!”
“老猪狗,别折磨老子啊!”
……
身体很冷,感觉不到一丝温度,脑袋里好像灌了铅一样。老狗勉强睁开眼睛,身上盖着一张破草席,周围漆黑一片,面前一堆火烧得很大,外面还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你醒了?”
寻着声音看去,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坐着一群军将,还有一群男男女女的小儿。史可法也累得瘫在地上,兀自鼾声如雷。李师道坐在门槛上,正就着屋檐水洗头发洗脸。
“响马?”
老狗嘴唇干裂,刚一开口,嗓子里就传出针扎般的疼痛。
“这是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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