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真没想过一个饿了至少五六个时辰的人，狼吞虎咽起来竟能如此地兼顾仪态。
高效高速的进食习惯。
足以混进各种高级社交场合的进食仪态。
这女子，可不是寻常的偷书贼。
是受过真正的专业训练的。
然而她由谁人所派，打算如何对少林不利，程真并没有兴趣逼问。
这些是方丈大师，以及诸位首座该当关心的事情。
如果诸位大师们连罗汉堂首座与外人如此明显的勾结举动，也能视而不见。
那么自己一个小小扫地僧再瞎操心，少林还是药丸。
话说起来，眼前的偷书贼虽然比大部份武僧都来得强。
然而以她一人之力，要把藏经阁中的经书偷盗运出，连日往返，难度还是太高了一些。
她背后的组织，说不定早已派出别的高手入寺接应。
往后须得加倍小心。
目前他虽能更大幅度地动用金身之力，却也不一定敌得过敢与少林为敌的高人。
“你为小僧添的麻烦，太多。”
“嗯？”
柳轻瑶轻快而仔细地嚼碎着每一块馒头碎块，务求充份吸收食物中的营养。
食不言，寝不语。
毕竟这顿不吃好，下顿饭不知道是何时的事。
小白在那破烂佛堂没等到自己，想必早已回报楼主，也不知楼主会有何举措。
想到此处，她心里就浮起巨大的不安全感。
下意识一摸腰间，却摸不到剑柄。
“小淫……这位小师父。”
“劳烦你把我的佩剑还我，这是我娘的遗物，宁可丢了脑袋，也不能丢剑。”
好家伙，连讲大话也不好好讲，当小僧是傻子呢。
程真表情儒雅随和，给了她一根礼貌友好的中指。
柳轻瑶不明其意，只道这和尚在打禅机，纳罕之余，心头渐燥：
“偷盗财物，可不是出家人所为。”
程真说道：“亏得施主好意思说。”
“本姑娘受命如此，不得不从。”
“你却总不会是听了方丈大师的指示，没收我的佩剑吧？”
吃饱了肚子，柳轻瑶的脑子重新开始运转，昔日受过的逻辑训练发挥作用。
“依本姑娘看，你并不愿意让方丈知道你捉住了我。”
“以你一身修为，本来决不至于被发配到藏经阁看守。”
“想必你的同门师长，也不知你的实力。”
“也就是说，你不想让旁人知道你的真本领。”
她侃侃而谈：
“尤其是你不知从何，弄到了易筋经功法的一部份修炼，事情在老家伙们眼中可是非同小可。”
“五十年前西行僧之事，老和尚们可是决难忘记……慢着，你做甚么？”
原本打算要挟小和尚，好教形势逆转的柳轻瑶浑身骤地紧绷。
眼看着小和尚五指成抓，缓缓往自己的脸面靠近。
莫不是说得太过份了，激得他杀人灭口？
柳轻瑶面色煞白。
小和尚昨夜使出的龙爪手，虽被她认为是登徒子的轻薄之举。
却无可否认地，乃是最适合应对她那一着快剑的招式。
书架的存在，自己的后退以至撞上书架，很可能早在小和尚算内。
这是甚么境界？
天地万物，皆在那一刻化成了他的杀人剑。
这样的人要是持剑，绝不是现下的自己能够比肩。
当之无愧的绝顶高手。
柳轻瑶开始后悔，为着嘴皮子上一时意气而误了性命。
轻风吹拂。
她悄然张开眼眸，只见小和尚五指轻柔，将她快将掉落的面纱扶好。
进食之时心无旁骛，险些便暴露真颜。
柳轻瑶骤然心虚：“你没有瞧见吧？”
杀手三大守则之一。
见我真颜者……
却听程真说道：“你该不会立下过甚么誓言，非得嫁给第一个见到你脸的男子吧？”
他没在玩梗，是真心一问。
天知道这脑筋不太正常的姑娘看的话本里，有没有这种桥段。
“小僧向来洁身自爱，只怕无福消受。”
柳轻瑶愕然，随即大怒。
“小淫僧，你当我是那种嫁不出去，随便找个由头逼人娶我的女子吗？”
“我这张脸在面纱下则已，一旦露面，那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连你们的方丈大师见了，也得动凡心还俗。”
“就怕影响太大，这才时常遮掩着。”
程真由衷说道：“施主真有公德。”
“不过下次最好压低声量，方丈为人很小气的。”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就是粤语残片也不会再用这般土气的说法。
他回想起面纱半掀时露出的脸庞。
眉眼婉约，目蕴星光，秀鼻挺翘，一片朱唇厚而丰润。
水灵似是渔家女。
如何作了梁上君子？
程真也没想对别人的生涯规划多作评价。
时候已然不早，他赶着回藏经阁完成今儿的扫地任务，当下伸出手掌。
“小僧对你是谁派来的，真实目的是甚么不感兴趣。”
“也没想关你一辈子，惹得各方妖孽祸乱得少林不得清静。”
“你若在此立约，不再向少林弟子出手，我便还剑于你，天大地大，且由你去。”
这当中蕴含着不出口的约定。
程真既为她拉起将落面纱，她自然也不得将他的秘密泄漏出去。
柳轻瑶将信就疑。“你不怕我背约？”
程真微笑着，五指再次捏成爪状。
意思明白得很。
你敢再挑起事端，破坏小僧的平静生活，骨灰都给你扬了。
柳轻瑶见状打了记寒颤，连忙立起手掌，任小和尚轻轻在掌心上拍了一记。
掌上留有久持棒状物事形成的厚茧。
是练剑？练刀留下的痕迹？
女杀手暗地思索，但见程真自怀中取出一柄长剑，掷在地面。
正是她的风灵月影剑。
她欣喜之下想要触碰，才记起身上绳索未脱。
想要唤小和尚脱缚，却见他早已大步出门，反手将柴房大门闭上。
柳轻瑶呆在原地。
是了，他只答应还剑，却没说会解去绳缚。
“小惩大戒。”
“还望施主日后管好手脚，别要等到被人打断才悔之莫及。”
这句话直接教柳轻瑶刚到嘴边的骂人话憋了回去。
她忿怒盯着大门，忽尔注意到了小和尚随手留下的封闭结界。
毫无精巧可言，纯粹以一缕佛光将门户内外隔绝。
却似乎比少林先祖置于藏经阁的结界佛光，强盛不只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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