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跟着陈殿走到今天，四人都不是傻子，多少都知道年春继位的新帝其实根基尚浅，势力薄弱，眼下不宜大刀阔斧进行一系列改革去挑战那些权贵显宦们的利益，提拔不久的新贵们也还没站稳脚跟，虽有一腔赤忱热血短时间内也注定无法为新帝排忧解难。
在延安府，张鸿对陈殿说的话虽然难听，但不无道理，新帝现在宜静不宜动。
废除先帝的苛捐杂税还勉强能说得过去，大不了他们换种方式去敲大周百姓的骨，吸他们的髓，反正这群百姓只要还能有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就不会闹出什么麻烦来。
但要把他们连根拔起，哪怕你是皇帝老子，他们也不会肯，特别你还是一个在谣言风雨中上位的少年君王，没有那身龙袍，你什么都不是。
贞宁固然明白，所以，这也是他同意陈殿的原因所在。
林家长子畏罪潜逃，对于陈殿来说，是要一个师出有名。
对于贞宁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拿来搪塞堵住百官的嘴。
在御书房，贞宁和陈殿说的，半真半假。
真的话，比如他和陈殿同样年轻，同样锐意，废太子当了二十四年的太子，他又何尝不是活在废太子的阴影下，活了二十四年。
生在天家，是大幸也是最大的不幸，如果不是后来的种种变故，贞宁的出生可能就是一个错误。
他有野心，也有疑心，他不愿成为先帝那样的傀儡皇帝，只会窝在深宫追寻那虚妄的长生术。也不愿意左右掣肘于人，他过了二十四年看人脸色苟且偷生的生活，早已厌倦了，他要做一个后无来者的明君。
年前，太子被废，有资格继承大统除了贞宁，还有被迫就藩东辽的吴王，遥南的靖王。
而有能力染指皇位的人也大有人在，比如权倾朝野党羽无数的九千岁，道观遍布大周香火鼎盛的西北清凉宗，和远在西北那位声望极高的楚王殿下。
只要这些人有一个在，贞宁坐在龙椅上都不安稳，因为每一个人都随时可能夺走他的皇位。
好巧不巧的是后者，大周朝庞大的三大势力集团，在贞宁秘密受诏入京后，表现出来的态度都是不太支持这个非嫡非长的庶出皇子。
军火案的背后，极大可能就是这三家势力其中某一家操纵，因为他们不能坐上皇位，又都希望心目中的那个人坐上皇位。
以前贞宁知道，现在陈殿让贞宁知道他知道，逼着贞宁上了赌桌。
贞宁可以视而不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甚至可以杀了陈殿，重新盖好身上的遮羞布。
但贞宁不甘心，他要做一个真正大权在握的君王，要让这些威胁过他皇位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不在乎陈殿为了什么，输了也无所谓，一切罪名都由陈殿承担，大不了到时候他再下一封罪己诏。
所以他派出了李慎去东辽，那里还有个对他皇位虎视眈眈的吴王殿下。
相信过不了多久，远在遥南的靖王殿下也会在某一天醒来，看到远在关中京师，君王的亲信锦衣卫做客王府。
打了个酒嗝的姚羡迷迷糊糊，立马变得精神抖擞，只觉得天底下的醒酒药都比不上自家老大一番话，明明包间的窗户紧闭着，他仍然感到了一股凉风涌来。
顾寒已经睡着过去。
曹令，宋维听完这一切也觉得有些胆战心惊，但已经下定决心的两人也无所畏惧，宋维问道：“那咱们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发，那林君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他们只觉得那个林君尺有几分可怜，从一个延安府的贵公子一夜间变成了丧家之犬。
陈殿说道：“落在东厂那群喜欢折磨人的阴暗家伙手中，林黎两府剩下的那些老弱妇孺才是真的惨。”
以前他亲手送进诏狱的大臣不计其数，就连前内阁首辅何孝濂还是当着他的面咽下最后一口气，死前说要化成厉鬼来找他这个刽子手索命。
当时陈殿不觉得有什么，可在归京途中，他逼着林天雄反，看着在血泊中孤苦无依的无辜女人们，竟然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
或许，手上沾染了这么多无辜者鲜血的他最后也不会善终吧。
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呸了一口，锦衣卫诏狱虽然喜欢动用酷刑，进去的人十死九生，但比东厂那些心理扭曲的公公们，至少会在人道上给人留下最后一丝体面。
“要这些人招，是招不出什么来了，就算招出什么来何嘉图也不会走漏半点风声，刘谨现在巴不得这些人赶紧闭嘴，等这些人受够折磨再悄悄死在东厂狱中，等陛下以一己之力，以一个少年帝王的锐意与威仪扛住整个士人集团的唾沫横飞，我们就差不多要出发了。”
想到那群言官唇枪舌剑般的弹劾，犀利直戳利害的奏疏，宋维开了一个生硬的玩笑：
“陛下会不会扛不住？”
陈殿笑了笑，陛下不可能扛不住，因为皇位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他又反问宋维道：“不怕这次有去无回吗？”
宋维置之一笑，“我相信镇抚会替我照看好老人家的，镇抚俸禄比咱们高，如此，我母亲也能过几天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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