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长的话不亚于夏天的一场暴雨,将院里开的正盛的海棠花打的蔫儿吧唧的,朵朵垂头丧气,原本只当开一间棋馆,却没想还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
迅哥儿与钱玄两个人,大概也没预料到会横生这么多岔子,何琪嗅着清冷的空气, 愈发的难以抑制心里的郁闷,一时间,院里又无声了,三人心事重重。
晚上,钱玄回家了,迅哥儿留下了。
次日一早,两人去上班, 刚到店门口,便瞧见账房先生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焦急的等着了,再往店里一瞧,门帘子挡住了看不清,但流里流气的说话声清晰可闻。
何琪与迅哥儿心一惊,龙帮的人果然来了。
账房先生名吴元祥,是个地道的北平人,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龙帮找上门意味着什么,一见两位先生来了,忙提着衣襟迎上前。
何琪先声道:“吴叔, 我都知道了。”
老吴生怕两位先生岁数短, 书生意气, 惹恼了龙帮的人, 忙不迭道:“玉白先生,你听我说,你来北平不久, 这龙帮万万得罪不起,他们无非是卖大烟求财, 咱就当上贡给了财神爷。”
说话间,三人已经踏上了台阶,何琪走在前头,撩开了帘子,进了店里,流里流气的声音顿时没了,立刻有几道目光扫来,早上的棋馆一般都没人,大厅很空旷,所以这几道目光很是扎眼。
但见大厅里四个人站着,一个坐着,都穿着黑色的长袖小褂,与宽大的黑色粗裤,不过坐着的那个人头上扎着一根黑色带子,应该是这四个人的头头,服务小妹抓着托盘畏畏缩缩的靠墙候着,看样子这些人最多言语轻浮,倒也没敢动手动脚。
“阿红, 你先去忙吧。”何琪道。
阿红像是有了主心骨,迅速扭身跑开了。
那个坐着的头头此刻也站起来了,朝着何琪走来,先是礼节性的躬身行礼,恭敬道:“两位先生,冒昧打扰,本来昨个儿就该来道喜的,但怕扫了先生们的雅兴,今个儿先道一声迟来的恭喜。”
“龙四,果然是你个狗日的。”忽然,门外传来了钱玄的呵斥声,随后门帘子一阵搅动,钱玄怒气冲冲进门来,脸上全是汗水,大口喘着白气,瞪着龙四,眼神中全是失望。
“钱爷,是小的我,这不是道喜来了么?”龙四一见钱玄,态度又恭谦了不少,尽管钱玄张口就骂他,但龙四也不生气,毕恭毕敬。
“孙子诶!你tm谁啊?我们龙爷也敢骂?”但龙四身后几个小的顿时忍不住了,当即骂骂咧咧就要上来帮场,龙四兀自转身,面色铁青,一巴掌扇在了那个讲话的小弟脸上,红彤彤的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
“滚出去!”
这四个小弟身子齐齐一颤,一句话也不敢说,直直的掀开了帘子出了门去。
龙四脸上又恢复了恭谦的样子,赔礼道:“钱爷,小的不懂事,得罪了。”
迅哥儿与何琪一脸诧异,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皆望向了钱玄。
钱玄抑制着怒火,带头朝后院走去:“里面说吧。”
后院有个小亭子,在院里正中间,原来还有个小水池,不过早枯了,成了一片空地,上面长满了杂草,何琪原来打算种上一些花卉绿植,但现在是初冬,便只好将杂草除了,待明年开春种,如今却是光秃秃的,没一片绿色。
亭子不算大,但坐几个人绰绰有余,中间有个茶桌,钱玄身子板正坐到了一侧,迅哥儿与何琪紧随其后坐下,龙四便坐到了对面。
钱玄的暴脾气是出了名的,大着声音厉声质询道:“我早上跑了一大圈,才知道宣外这一片是你龙四在管着。咋一听我还不知道是你,后来修车的老马偷偷告诉我是你张正文,正文,正文,我问你,这么些年正到哪里去了?你爷爷张老先生当年给取得名字,可还记得是什么用意?”
龙四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之色。
“你张家当年也是书香门第,再往上几代人,也是进过翰林院,撰修过明史的人物,莫忘了,正是因为你父亲吸大烟才倾家荡产,门楣倒塌,可你倒好,非但不争气,还干起了助纣为虐的生意,你将来有何颜面去面对你张氏先人?”
“我说这几年你日子怎么过的越来越好了,过年来我家都是送的都是上好的东西,还为你感到高兴,如今看来,都沾满了血,从今年开始,往后你不要来我家了,你送的东西我钱某人一概不要。我当年救的那个叫花子叫张正文,不叫龙四。”
“钱爷,您的救命之恩,我张文正此生不敢忘。”龙四“啪”的一声,就跪下了。
“你起来,我不受。”钱玄背后身去,脸上很是难受。
龙四跪地不起,吐露道:“钱爷,有些事我不对您说,就是怕您生气。你几年前您就问我,车行好好的怎么就不开了?我当然想开,可赚了钱,就开不成了,糟了人眼红。我后来又陆陆续续干了别的事,想走正道来着,可就没那个命,车行赚的钱全赔了不说,还欠了不少外债,成天的催着要,老婆老婆病死了,儿子也没了,说到底,这都是命。这个世道会吃人,我不吃人,人就吃我,我张家被吃完了,我老婆孩子都被吃完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我没得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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