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却越发不善。
“我该回去了。”天光愈发澄亮,她望着东升的旭日,“牧凡答应了我这几日带我逛逛椋川……”
“李叔?”
她话音未落,李捕头便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牧凡微蹙着眉看着氛围诡异的两人,越过李捕头,几乎是本能地挡在她身前。
“李叔,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晨起出来走走,遇上了李捕头在巡逻。李捕头对昨晚还有些疑惑之处,所以想仔细问问我。”
“走走?”牧凡转身,对上女孩儿清亮的眼瞳,“走到这么荒僻的地方?”
她不作答,笑着眨了眨眼。
“李叔,我昨晚已经说过了,她不是凶手。”牧凡回头看着李捕头,“我答应了带纪姑娘逛逛椋川,先走了。”
他说完只是略微颔首,就径直离开,示意她跟上他。
往林子外走的一路上,她一直盯着他看,落落大方。
毫不避讳的目光令他无法再忽视。牧凡停下脚步,侧身对着她:“怎么了?”
“……你好像并不是捕快,却参与了夜间巡逻;昨晚你看起来对那位李捕头很是尊敬,但方才却又好像并不在意他。”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
他长这么大,无人不说他为人沉稳,甚至有些漠然,从来没人这样形容他。
“我身手不错,镇上的捕快若是不便,我偶尔会替他们巡逻。”他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而是问她,“镇子西边靠着涼空山,多是些山林,涼空山脚还有一处墓园,你感兴趣吗?”
“葬着什么大人物吗?”
“葬着所有椋川镇民的先祖。”他看着一个方向,“椋川的居民都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墓园葬着逝者,每一家一块碑,碑上刻着的是最初在椋川定居的祖先的名字,此后族中死者的骨灰都被洒在墓碑周围,但求与家人永生相伴。”
与家人,永生相伴吗?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泛着迷蒙。
“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牧凡点头,领着她朝涼空山北面走。
“听说数千年前,涼空山脉,幽谷深处,曾经繁衍过一个部落,叫做幽。”她边走边躲着山间旁逸斜出的枝桠,不经意地说,“或许就是在这里,在椋川。你听说过吗?”
“没有。”他看了她一眼,“我只听说很久之前的涼空山寸草不生,一片荒芜,生命难以存活。”
“是吗?”她不在意地笑了笑,“看来咱们听到的传说大相径庭啊。”
“你听说的如何?”
“幽族,天生的战士,东南流域的霸主。”她顿了顿,“最重要的是,永生不死。”
“永生?”
“传说他们经历了第一次死亡后仍会苏醒,并永远以死时的形态活下去,只是手腕上会浮出一个牙印,像是某种印记。”末了,她又晃了晃脑袋,“不过谁知道真假呢。我也只是恰巧看到李捕头手上有一个牙印,才想起来的。”
牧凡看了一眼她右手腕上缠着的黑色绸带,没出声。
三个多月前,一名通缉重犯逃亡到椋川,李叔帮忙捉拿时被刀捅致重伤,生死一线,堪堪捡回一条命。据说那个牙印也是自那之后李婶怪他不知轻重咬下的。
“是这里吗?”她晦暗不明地看着一块块被雨水打磨得反光的石碑,“椋川世代的墓园。”
“没错。”
“那,秦允笙的骨灰也撒在这里吗?”她忽然问。
秦允笙?
牧凡微怔,随即反应过来,摇摇头:“没有。那场大火把所有尸体和整座宅院都烧成了灰烬,后来还下了一场雨,骨灰都融进土地里了。”
她注意到了他的措辞,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说是尸体?”
就好像那些人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死了似的。
“你为什么会知道当年那位秦姓公子唤作秦允笙?”他反问。
即便是如今镇上的居民,也少有人记得当年那位秦氏公子的名讳。
“我看到了。”她看着他,眼底带着莫名的笑意,出口的话亦难辨真假,“只要我想,就可以看到一片土地过往发生的故事,几十年,甚至几千年。”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在漓湖边。
那是一个微雨的早春。
他那时少年意气,策马扬鞭;而她不知在想什么,竟来不及躲开。他堪堪勒住缰绳,她却还是伤到了。
他急忙下马去扶她,她却拂开了他的手,径直走向漓湖畔,望着湖面泛起的层层涟漪出神。
而他望着她,神色恍然。
他也不曾想过,这一眼,竟沦陷了他短暂的一生。
“既然你能看到土地的变迁,必然也在凡因学堂看到了当年发生的事。”牧凡走进墓园,在秦氏一族的墓碑前停下,转头看向她,“不如纪姑娘来告诉我,是尸体,还是活人?”
要怎样的大火,才能让宅子里七十多个人都无知无觉地烧死在火里,来不及逃生?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起火之时,甚至之前,那些人已经死了。
而杀了他们的人——
只有一个可疑的人选。
她看着他的目光,缓缓牵起唇角。
“我看到她拧断了半数人的脖子,割破了半数人的喉咙,我看到——”她看着墓碑顿了顿,“她握着秦允笙的手,把匕首刺进了他的心口……”
牧凡眉心微跳:“后来呢?那位琉璃姑娘去了哪里?”
“不见了。”她扫了一眼周边的墓碑,“那晚过后,椋川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再看不到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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