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嗵”铳响不久,二三里外的路上就下来一个人。天雨只求菩萨保佑那人不是德福。继才叫:“来人了!来人了!看准了,莫搞错了。要是他,等他上了桥再开枪。要是他趟水,等他到水中间再开枪。”天雨抖得牙齿乱磕。那人跳跳的不一会就大了,他不时回头望望来路。天雨揉着眼睛:天哪,不是德福是谁!他认得德福走路的样子。他嘴开始发木。
到了桥边,德福步子慢下来,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他在桥边立了一会,掉转头看了一眼,像是要回去的样子,但还是上了桥。“嗵嗵”枪铳齐响。德福栽到桥下,跌在水里,一会他又站起来,跛跳着溅起水朝回跑。对面已有人举着刀叉号喊着扑了上去。有人一叉子叉倒他,又有几个扑上去。继才一声喊,大家都冲下去,天雨也跟着冲下去,号吼声惨叫声乱成一团。大家都围着砍杀德福,像一群狗抢着撕扯一块骨头。
天雨跑到河对面,呆站在一边看着,浑身发抖。继才问:“你的枪呢?”他这才想起叉子丢在蹲的地方。他正要转身去拿,继才叫他回李家塆去叫他们不要搜,叫德福家的人来收尸。他便朝自己塆里跑去。
他带塆里人到来时继才已带着人走了。他这才看了一眼德福。德福的脸已被砍得辨不清五官,头断了,被安在肩上,整个一只手被剁了下来,丢在腿上搭着。肚子被挖开,胸腔空荡荡的,血肠子漫出来散堆在开裂的棉袄絮里。地上黄黄的草被血污倒一片。他不忍再看,上山捡了自己的叉子往回走。边走边说:“德福,德福,我可没有害你,我没有害你。”
他慢吞吞走回李家楼。到了塆口,三保还在那儿站着,一见他就说:“今天有酒喝!你真走运!一来就赶上了喝酒!全塆都在庆贺呢。快去皇亭家!怕是开桌了呢。”
外塆来的团丁都在皇亭家吃住,有专人做饭。天雨来到时果然屋里已是热气酒气喜气腾腾。八仙桌已摆开了,桌上大海碗摆满了,汤水骨头滴撒了一桌。八个外村人和继才正在那儿大说大讲着劝酒。
一见他进屋,继才马上拉他在桌边的空位上坐了,“小天雨今天受累了,受惊了!喝一盅!”酒倒上来。他喝了一口,感到肚子里扎得痛。“吃菜吃菜!”他肚子饿得像穿了孔,但吃不下。继才看他年纪最小,不断给他夹菜,“尝尝李道人的手艺!”一会儿,李道人哈腰曲背出来了,原是一个干枯的老头,系着油腻得猪黑的抹衣。继才说:“来,李师傅今天也受累了。我敬你一杯!”李师傅接了酒,说:“菜做得不好,大伙包涵!”一口干了。大家又忙叫他吃菜。李道人吃了一筷,说:“最后一道菜就要上来了,再干一圈就吃饭。”然后进去。不一会,李道人从灶房钻出来,托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只白花瓷盘。李道人把盘子放在桌上,“最后一道菜,大伙趁热吃了下酒。饭就上来了!”继才拈起筷子,指着盘子,招呼大家趁热吃。筷子便一齐伸过去。天雨也跟着夹了一筷子。这是韭菜辣椒爆炒的腰花,特别辣。他便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他发木的舌头这时才能尝出一点点味道。
一会,饭上来了。再一会,饭吃完了。大家都坐到一边剔牙说话。他便帮道人收碗筷。大家开始评哪个菜最好,有说这个好的,有说那个好的。道人说:“你们吃惯了我的菜,倒要叫这个新客说说。”便问天雨:“哪个菜最好?”天雨说:“最后那碗。”大家便都笑起来。天雨说:“就是呀!”大家还是笑。
天雨送碗到灶房,李道人问他;“你晓得那碗菜是什么?”他说:“腰花。”道人闭着眼摇头。他问:“猪肝?”道人还是摇头。他问:“狗心?”道人说:“差一点点。”他问:“那是什么?”道人笑了:“你真不晓得?”他摇头。道人问:“你认得德福?”他点头。道人说:“那是他的心肝。”
道人刚一说完,天雨噗一口吐了出来,接着翻肠倒肚吐起来,吐尽了酒食,吐出了黄水,吐出了黑水,最后吐出了红水。他从中饭后吐到天黑,又从天黑吐到第二天早上,吐得瘫在地上,吐得翻了白眼。李家华陀来看了,给他开了药。药煎好,灌下去,他噗一口喷出来,喷了灌药人一脸。没法,李家楼的人只好找副架子把他抬回去。
天雨回到家已是死人一个。家里便请了道师在屋里设坛驱邪。两个道师在他屋里唱跳了两天,他还黄水吐个不止。道师炼了一壶神水给他灌下去后他才能沾水。天雨三个月没出门,只能喝清水,吃生冷的红薯、萝卜。后来他能出门了,就每日去塆边上的庙里听老和尚讲道,后来就信了佛,吃了斋。不久他的头发都脱光了,头亮得像个干葫芦瓢。
杀了德福后的第二年,赤卫队起来了。隔壁左右没有围墙的村子里的壮汉都成了赤卫队员。秧刚插下去后的一天早上,四面八方铜锣嗵嗵乱响,大家便拎了锄头叉子去围攻李家楼。漫山遍野都是人,喊得地动山摇。不一会大家又都疯了般往回跑。原来赤卫队一帮人马从那塘埂上直扑过去,李家楼内枪炮齐发,打得带头的鬼哭狼嚎,慌忙后退,喝了符水穿了符衣刀枪不入的团丁们挥着大刀长矛如天兵天将叫嚣着冲出来。赤卫队顿时被杀倒一大片,又有好些被挤到塘里,还有些慌不择路跑到田里。田里刚插了新秧,水满泥深,好些陷在泥里跑不动,又被戳翻无数。赤卫队自相推挤践踏又弄伤弄死许多。刀枪不入的团丁其实只追出不到一里地,赤卫队却你呼我喊,跑到十里外还有人在飞跑,跑在前面的老以为跑在后面的是追兵,好多人跑过自家门前都不敢进屋躲,只一个劲往西边山里跑。
这次赤卫队元气大伤,喝道水穿符衣的李家楼团丁却声名远震。但当年冬天,红军正规军用血淋淋的胎衣破了他们的道法,十几个人在一个大雪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就拿下了李家楼。那日跟天雨一道吃饭的只有继才逃掉了。死了的团丁家里一分赏钱也没有,棺材都得自己出。
继才解放后被捉了公审,大家发声喊判了他死刑。枪毙前问他有什么话说,他要人给他一碗清水。但没人敢给他,因为他有道法,他一念咒清水就变成符水,喝下去就刀枪不入。大家只端给他一碗猪脚汤,他没办法,只得喝了半碗浑汤。一喝下去,枪子就炸了他的脑袋。
天雨只当了一天团丁,后来交代了许多天,把那一天干的见的交代得清清楚楚才没事。他家是贫农,分了一套地主家的正房。他娶了个媳妇,四十岁时养了一个女儿,一家人都跟着他吃斋。女儿出落得好,在汉口找了个对象。女婿也很孝顺,把他们俩老都接去养着。天雨得哽疾病死的,死时六十九岁。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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