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玩弄
一向冷静理智、口才出众的肆申无言反驳，闭上嘴巴，退到一旁。魏无忌又大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先生说得没错，只有令大魏繁荣强盛，才是对衡翌最好的告慰，才能令衡翌死得其所。”他的嗓音好像丝绸破裂的声音，却透出不可动摇的坚定。“牛奔，我饿了，命人准备饭食。”
牛奔没有想到前一刻哭得稀里哗啦的魏无忌突然说饿了，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呆愣在原地，困惑茫然地看向魏无忌。
“你聋了吗？我说饿了，让人准备饭食。快去！”
牛奔如梦初醒，点头称是，匆匆忙忙地出去了。魏无忌擦了擦残留在眼中的泪水，感到脸上火辣辣得烫，于是命杨燊打一盆凉水。洗脸之后，魏无忌出神地盯着案几前的空地，这几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在他的脑海中翻腾踊跃。父王驾崩归天，母亲为了阻止田王后擅权，与其饮鸩而亡，衡翌为了让他做大魏的王，不惜行篡逆之事，最后却死在他的手上……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攻城锤反复地撞击，遭受无法描述的痛楚的同时，整个身躯还被震得摇摇晃晃，好像随时可能垮掉，散架。他咬牙坚持，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能被冰冷残酷的事实击垮，还有很多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这么宽慰自己，魏无忌感觉好多。但他马上又觉得死去的要么是至亲之人，要么是莫逆之交，以这样的理由淡化心中的哀伤，过于麻木、无情和冷血。他陷入互相矛盾的泥淖中，脑子仿佛一团黏稠的浆糊。这个时候，仆人端着饭食进来了。魏无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杂乱无章、纠缠不清的思绪，张开嘴，猛吃猛喝。他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更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吃着吃着，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下来。他抓着胸口无声地哭泣，然后继续吞咽食物。就这样，他吃一会儿，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吃一会儿，好不容易将美味可口的饭食吞进肚子里，他的嘴中唯有苦涩。
喝过汤药，在牛奔和杨燊的注视下，魏无忌躺到床上。牛奔吹熄油灯，和杨燊轻轻地退出去。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们商议轮流守夜——杨燊守前半夜，牛奔守后半夜。杨燊跪坐在门边，注意力全都放到房中——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却没有放松警惕，仍保持着十二分的专注。
魏无忌平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与父王、母亲、衡翌有关的画面在他的眼前跃动，那么清晰，那么真实，仿佛发生于昨日。他认为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这两天的事情仅是一场噩梦，一场令他痛彻心扉的噩梦。他闭上眼睛，那些尘封许久的鲜活画面就钻到他的脑海里。他辗转反侧，反侧辗转，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知道杨燊或者牛奔守在外面，不想让他们担忧，硬是没有发出多余的动静。
时间在黑暗的房间中流逝得格外缓慢。生物本能强迫魏无忌打了好几个哈欠，但他就是睡不着。既然不能逃避，他选择面对。先从魏王开始。他蓦然发觉他能想到与父王相关的事情少得可怜，而且几乎全停留在许多年之前。即使这样，他仍觉得心痛。忆起父王笑吟吟地与自己玩耍，送自己糖果，他情难自已，热泪盈眶。母亲？穿着一身浅色衣服的子汐夫人冲魏无忌笑了，犹如一朵盛开的荷花。说起来奇怪，母亲在他的记忆中一直是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手上做着针线活的形象。这样一个漂亮温柔、文雅娴静的女人竟果敢地做出毒杀王后之事？魏无忌忽然觉得他一点都不了解母亲。即使滚滚热泪也不足以表达他心中的痛苦和懊悔。
魏无忌记起最多的是衡翌。衡翌陪他搭救卫庆，衡翌教他武技，衡翌在邯郸力战刺客，衡翌护送苏秦和他游说秦王，衡翌与他火烧秦军大营……衡翌既是他学习武技的启蒙老师，也是一位忠心耿耿、值得信赖、值得托付的英勇将军，还是一位肝胆相照的朋友。或许他不在乎平民百姓，但在他心中，大魏的利益，大魏的荣耀高于一切！他宁愿抛弃个人荣誉，舍弃性命，做出弑君的大胆举动，只因为他相信魏无忌比魏圉更适合做大魏的新王，更有可能带领大魏夺回河东、河西之地，带领大魏再现争霸天下的荣光。你这个糊涂虫，蠢货，纵使我不做大魏的王，仍然可以做到那些事情。你没听见圉太子说的话吗？魏无忌闭上眼睛，忘了魏圉说那些话的时候，衡翌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门口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和含混不清的低语，魏无忌知道杨燊前来替换牛奔，或者相反。他感到些微暖意，翻了个身，惊讶地发现父王、母亲和衡翌变得模糊起来，仿佛被外面的动静惊走了。他有点恼火，迁怒于牛奔和杨燊。出乎意料的是，愤怒缓解痛苦的情感。等愤怒的火焰一点一点地熄灭，困意犹如狂涛骇浪似的涌上魏无忌的眼皮。他终于睡着了。
睡得晚，醒得早。翌日，天还没有完全亮，魏无忌便睁开眼睛，从昏昏沉沉的睡眠中醒过来。尽管根本称不上清醒，他却无法入睡。短暂的睡眠抚平内心的伤痛，他挣扎着坐起来，穿衣，洗漱，推门而出。牛奔的双眼布满血丝，见魏无忌出来，连忙躬身行礼，随即命人准备早饭，熬煮汤药。魏无忌对牛奔说了一句“辛苦了”，走到厅堂的门口，仰望布满绚丽朝霞的东方天际。太阳冲破云朵，升到半空中，撒下温暖的光辉。魏无忌无声地叹了口气，回到房中，吃饭，喝药，命牛奔准备马车，前往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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