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烈日烘烤下,无数道佝偻的身影,随着官道上三三两两不一时驶过的官兵列队,不断起伏。
灾民们干瘪皲裂的脸庞与四周干涸的板结土块化作一色,方圆十几个州县、数十里地带,饿殍漫山遍野地哀嚎,累累白骨弃地而埋,棵棵枯树苦叹无衣。
倏忽间,一只觅食的孤雁沿着北边群山的尽头,摇曳着枯瘦的身形,在身下绵延不断、此起彼伏的乞嚎声中,一路踉跄着向南飞过。
“唉…娘子,你的身体还未好些,就不要下马车了。”
军列中,一名身着晃眼亮银精甲,怀抱水墨色长剑的青年男子听见身后的动静,叹了口气,手指勾起面上的斗笠,对着身后一道清丽身影苦笑道。
男子约莫三十余几的年纪,身长足有五尺五寸(176厘米,明尺一尺约为32厘米),身形在这个时代算是高大,方脸高鼻、五官立体,此时正躺着一匹枣红色伊犁大马身上。
“这两年南下剿乱,一路上见得灾民太多了,你看这些灾民绵延了数十里,光靠你一个菩萨娘娘耶,是救活不了几个滴。”
他确实是躺着而不是骑着马。
马儿的身后跟着一辆厢蓬马驾,似是心疼座下的马儿,男子座下的马儿就连马鞍也未配,缰绳嘛,反正用脚尖代替着。他双腿架起、剑枕于胸仰倒在马背上,挺拔的身形以一种令人惊奇的姿势,稳稳又惬意地躺倒在马背上,优哉哉前行。
能以这样的身姿安然行驶在无任何鞍具的马背上,青年应是武艺不俗,或者,皮厚。
一身精甲不着盔,鲜衣怒马绸束冠。
青年说着话,额角两旁的两缕长发随着起伏的马背荡悠悠飘舞,看起来,倒是不像从伍的军官,更像一位江湖侠客。
他眉宇洒脱,举止怪异,身旁不少略过的军士俱是眼带惊诧地点指惊叹。——奇葩嘛,谁不多看两眼。
还是这两年同行部属因“各种奇葩的借口”在旅途中积极地走散了,两千里的路途,未有人能跟上他的脚步,不然谁会相信,这两千里漫漫征途,青年真就这样躺平来的。
“曾子曾言,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
身后被唤作娘子的妇人女子,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说话间,行囊里的面饼正被她一一掰成小块,一袭素青纱裙的身影正沿着路边挨个施舍——
“佛也说,积德行善就是消业渡己。能救活一个就算一个吧,都是些苦命的孩子……”
青年轻吁了口气,抬起右手食指抓了抓耳屏。旋即他一个燕雀翻身,从马儿身上跳了下来,他走上前,帮着夫人发完了行囊中的面饼。
夫人生于江南,长于顶级上流大家,不习惯边地的苦寒,身子一直病弱,他揽着女子的肩膀,柔声道:
“好了,好了,回车里吧…”
“元侠,我…”
女子依偎在青年怀里,看着眼前这些乞讨的半大孩子,不知怎地,竟轻声啜泣起来:“我……我只是想起了咱家宇儿,要是宇儿去年没有染上瘟疫,今年这会…也是这般大了……”
“唉…——”女子的这般摸样带动了青年胸前一阵长长起伏,他惆然长叹了一声,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嘿!你这娃,可莫要插队!”
人群中,伴随着三两个难民的喝声,一个灰白的瘦弱身影举着一片碎布,踉踉跄跄地朝着两人奔赴过来,四周的士兵听闻灾民中有哗动,便立马擎枪警惕起来。
青年拔剑的速度极快,不过剑未出鞘,只是将剑带着剑鞘架在了少年的肩颈处。
“元侠!不要…”女子见这匍匐在身前,颤颤巍巍、身形清癯见骨的少年实在可怜,便将青年手中的剑推开,顺带拿起了少年举在头顶的布衣血书。
仅是两行血字刚一入眼,女子美丽的面庞上便满是骇然,身旁青年瞧着夫人这般惊骇,视线也是移向了血书上——
我本秦地耕读家,家父亦有茂才名。
怎知荒年民暴起,满门族亲皆遭祸。
奈何强匪囚我身,与猪争食一年余。
脱身返家满目焦,孑身埋亲十七口。
举目无亲何处去?半荷黄豆辗数州。
枕风宿雪身染疾,流民更甚食人虎。
今朝若遇善家留,肯以此书为身契。
尽与残身当牛马,誓死以报救命恩!
字不多,却已将凄惨身世全然诉说在了血书之中。
女子耸了耸通红的鼻尖,伸出白皙的手掌左右揩了两下眼角的泪丝,她放下眼前的血书,颤声道:“那…那孩子,你叫什么,是陕西哪里人?”
“呃…呃,啊……阿——”
回答她的,却只有一阵呃呃啊啊的痛苦哑语声。
“原来是个哑巴!”
——身后的难民和左右的军士忽然明白过来,齐声呼道。
官道上,不时有人停住脚步,望向这里,瞧明白后,皆摇头不止。
荒年时节,这等识字能文的小儿郎是挺可惜,可过往见到的收留例子,挑的都是身体好的,那些得病的,这等荒年,自家孩子能养活就是幸运,如有大病,就是地主家也治不起,况且,瞧这少年样子,大抵没几天活头咯。
四周唏嘘声渐起,少年慌乱无措,他以指为笔在地上写了“强盗”两个字,然后仰起头,颤抖着手指指着喉咙。吼颈处,一道红色的伤痕突兀地显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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