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样,当真是让我觉得这番英勇就义毫无意义啊。”
“你这丫头……”窦氏拿泪眼嗔了女儿一眼,压低声音道:“…裴氏族中深陷没落之局已久,能维持如今局面,已是圣人恩典,十分不易了。”
裴定在旁点着头。
“这般想法可不成啊,我这宫都进了,你们怎么能如此丧气呢?想我家阿爹如此擅长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不做个天子近臣,岂不亏了去?”裴无双眨眨眼:“父亲先别急着莫妄自菲薄,关于此道,女儿可是手握天机呢。”
“双儿……”裴定惊了惊:“你该不是想争什么皇后之位?阿爹告诉你,害人之心不可有!况且你从小到大向来只会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双儿啊,阿爹不求你光宗耀祖,只求你不要株连九族啊……”
“您说什么呢!皇后娘娘待我这般好,我感激她护着她还来不及呢。”
“那你说什么天机不天机……”
“我说的可是……”裴无双在父亲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裴定大惊之下,舌头都打了结:“你是说,皇,皇……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您仔细想想,圣人此前之举,还有阿衡入崇文馆为官,这背后的深意,您便不曾想过?且您没拿到那篇‘见闻录’吗,可知那是何人所写?”
“……以为父的官职,倒是拿不到的。”裴定道:“但听你大伯说了!你是说,那是……”
裴无双点头:“爹,先机即天机,您说呢?”
语毕,目含寄托地道:“裴家的荣辱富贵,就系在您见风使舵的本领之上了。”
裴定定了定心神,细思之下,只觉的确有窥得天机之感。
是以——
连夜寻到家主兄长,对灯熟读了那篇见闻录,而后奋笔疾书,写下一篇洋洋洒洒的夸赞之辞,郑重交到兄长裴煊手中:“明日早朝,陛下若问起对此见闻录的观后之感,兄长必要照着念才好!”
裴煊皱了皱眉,看了看:“虽然,但是……是否过于谄媚?”
“什么谄媚,这是荣华富——不,这叫慧眼识珠!”
……
次日早朝,皇帝于即将散朝之际,果然问起了此事。
夸赞之言不在少数。
但多是些中规中矩的场面之言——毕竟拿捏不好圣意,说得太过,不是好事。
这个时候,中庸之道就十分适用了。
不过……
永宁伯裴煊是怎么回事?
自请出列且罢了,怎夸了足足半刻钟还未停!
且说什么——
“做此文章者,颇有治国之道,如此人才,陛下当重用!”
好家伙。
他还真敢说!
知道做文章的是谁吗,就治国之道!
好么,总算知道裴氏为何没落了。
还是说,破罐子破摔,搁这儿富贵险中求呢?
“臣之看法,亦是如此。”
——谁还附和上了!
哦,是范阳王啊……那没事了。
到底随这位怎么说,圣人也不会怪罪的。
百官对这份“偏爱”已看得明明白白。
而龙椅之上,皇帝已是龙颜大悦。
“敢问陛下,做此文章者是何人?”裴煊满眼向往之色:“微臣为其笔下文章折服,近日总生登门拜访请教之念!”
这浮夸的流程话术,也是五弟写好的!
若结果有误……他非得打死这个弟弟不可!
好在皇帝笑得愈发舒心了,却不忘故弄玄虚:“朕此前说罢了,其不过是一位尚在求学的学子罢了。”
裴煊赶忙接话:“想必尚且极年轻?”
皇帝含笑点头:“是,不过十二岁而已。”
裴煊惊叹无比:“此子日后必然大有可为!”
百官:“……”
这般夸法,实在很难让人不去怀疑做文章的就是他裴煊的亲生儿子!
而事实证明,倒不是裴煊亲生的——
是圣人亲生的!
“朕便也不同诸位爱卿打哑谜了。”皇帝笑道:“做此文章者,并非旁人,正是朕之长女嘉仪。”
满殿哗然,意外之声此起彼伏。
“竟是嘉仪公主所写……”
“是了,这一两年间,嘉仪公主不正是在外游历吗?这见闻录中,所涉地方军农之事,非亲身所历而无法写就……”
“可这文章……无半点小女儿的脂粉气……”
“倒是少见。”
百官回过神来,便恍然了——合着圣人这是想听人夸他闺女呢!
但的确当夸,当夸啊。
百官放下了心来,殿内气氛松快,夸赞之言不断。
也有几位大臣未曾多言,而是暗暗交换着眼神。
陛下此举……当真只是想听人夸一夸嘉仪公主吗?
后宫间,有传言,道是陛下无子嗣,非是不能有,而是不愿有……
起初他们只觉这传言是谣传,只因毫无道理可言——天下岂会这般荒诞的道理?更何况是帝王!
而眼下看来……
总不能……
殿内气氛和煦融洽,君臣有说有笑,然而不少官员心中皆起了惊涛骇浪。
这份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
数月过去,其间种种迹象已明,而终在立夏当日,皇帝提及了立储之事——
立皇长女嘉仪公主,为皇太女!
从朝堂,至民间,说是惊天动地亦不为过。
激烈至极的反对之声无数。
见天子“不肯悔改”,有官员大行罢朝之举,于府中称病不出,更甚者声称要以死明志。
如此种种,衡玉看在眼中,并无半分意外。
“难免如此,意料之中。”她同嘉仪说道。
嘉仪近日听多了那些贬低之言,此刻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去,再抬眼时眼底愈发坚定了:“是,父皇也是这般说的,有父皇和老师在,嘉仪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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