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华人探长喜欢外穿一身长衫大褂，下面长裤皮鞋，一说起某某探长，就都是这种一身中西结合打扮，钱穆龙不爱这个，他思想开化，尤其和西人接触久了以后，就动手剪了辫子，穿上了西装长裤，这在当时算是惊世骇俗大逆不道了。
此后只要不是穿警服，钱穆龙都是这一身洋装的打扮，为什么这么穿？他觉得方便外显精神，长衫马褂繁琐又迂腐，配上长裤皮鞋，中不中洋不洋的，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一大早，钱穆龙就便装出来，原本他不用这么早，但他不放心手下的这些巡捕办事，生怕弄出事情，这也不是他多心，而是这巡捕早已今非昔比，门坎低了混进大量的歪瓜裂枣良莠不齐，一有机会就偷奸耍滑，甚至还有人勾结帮派吃黑钱，纵容庇护，若不留点心，还不知道手下这些货色会做出什么事情，钱穆龙就揣着这心思出门巡视，还没走近，眼尖的巡捕就发现了钱探长，连忙屁颠颠的请钱穆龙里面说话。
做巡捕就得有双好眼睛，眼力劲也得够，谁能抓？能抓谁？情况什么样？那都得靠这双眼睛，这么说，新巡捕靠的是气力吃饭，只要听命令，卖力干活就行，但是干资深了，光有气力可不行，这就得靠眼睛了，眼尖的不吃亏还有赚头，眼力差的那就只有又受气又受累了。
钱穆龙不由多看了这眼尖的巡警几眼，脸儿生，袖子上的标志还是个新人，便随口问这巡捕来历，这巡捕见探长有意赏识，连忙自报家门，原来是金华乡下人，姓陈，叫陈银水，家里排行老二，年幼因为家乡收成不好，来上海投亲，亲戚在老北门开当铺，见他人聪明伶俐，做留下做了伙计，这做当铺伙计是看人下菜的行当，第一要紧的就是得有眼力劲，本来平平安安他这一辈子就干定当铺了，那曾想亲戚开的当铺遭人抢了，几个武装劫匪不但要钱还要命，连杀一家十几口人，他因为有事回乡探亲侥幸逃了一命，这一回来当铺垮了差事也丢了，投奔别的当铺，人当他不祥，谁也不要他，没办法就报了巡捕。
这案子钱穆龙听过，不归他管，片区不一样，轮不到他，再说租界大了去了，隔三差五就有这种事情，摊上只能说命不好，陈银水眼力劲虽然不错，但身上沾了股子社会上的油滑习气，往好了说叫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往坏了说就是阿谀奉承，狡黠市侩，虽然是个新人，但人会来事儿，周围人都帮着说话。
巡捕素质本来就参差不齐，有好有坏，陈银水这样的也不占少数，只是钱穆龙不习惯这股子习气，于是也没了继续交谈的意思，打发了陈银水去站岗执勤，自己在边上点了根烟卷，拿眼角的余光来瞟来往过卡的人。
天色尚早，过卡的基本都是一早就得往来租界两地做买卖帮工的普通人，短短时间来了好几波，都是拎着大包小包，穿着袄子的也有，短打扮的也有，唯独亲一色的脑袋上不是扣着顶毡帽就是用布包着头，这都初春了，天气并不十分寒冷，怎么还人人脑袋都裹着？钱穆龙越看越不对劲，让巡捕把人聚在一起，让把脑袋上的东西都拿下来，一脱了帽子，他差点没把吃进去的包子豆浆原样喷出来。
这些人扭扭捏捏把脑袋上的帽子布皮取了，露出参差不齐的脑袋，好点的头发脖颈齐根断，差的就像是狗啃过一样，难怪要裹着脑袋，这放那都不好意思，钱穆龙问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大倒苦水，说沪军都督府有令，进了民国，人就是民国人了，得和前清划清界限，前清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民国就得反过来，留头不留辫，留辫不留头，限期三日，赶紧把辫子绞了。
乡村野夫，那见过这个，以讹传讹，说是再留辫子就得当街斩首，以儆效尤，大家伙儿赶紧就找剃头匠剪辫子，可人多剃头匠少，剪成什么样也不知道啊，聪明的就剃成光头，没赶上趟的就连忙回家自己用刀来割，于是脑袋弄得五花八门，出门不好意思，就不约而同都裹了脑袋。
钱穆龙一听是这么回事，他没权力深究剪辫子这事，既然弄清楚了是什么情况，就抬手把人都放了，这时候就听那眼尖的巡捕陈银水大呼小叫的跑过来。
钱穆龙伸手就把手枪掏了出来，他手上这把是转轮手枪，六发子弹，平常就别在腋下，一有情况，立刻就能掏出来娄火，这叫有备无患，正四处张望瞄准呢，就听陈银水上气不接下气的喊，英国督查来了。
原来陈银水站岗的时候尿急，准备去撒尿，正四下找合适的地方，他不是眼神好吗，瞧见大老远从租界里面来了两辆黄包车，仔细这么一看，前面的黄包车里坐的正是英国督查，他新人训练的时候见过两次，印象特别深，赶紧的就过来报信儿。
钱穆龙一听是这么回事，他还以为是来了硬茬，连枪都抽出来了，结果是英国督查查岗，他让手底下的巡捕摆好架势，笑骂了陈银水几句，也收起了枪，把衣服打理了几下，皮鞋也随手擦了擦。
没等一会，英国督查就坐着黄包车到了面前，从车上一跳下来，英国督查就瞧见了一身便装的钱穆龙？不由得眉头一皱，这英国督查最讲究服装整齐，纪律严明，尤其是这身制服要穿的笔直，一尘不染，腰上的武装带铜扣要擦的闪亮，皮鞋要光洁照人，帽子不能戴歪一分，手里的警棍，口哨这些都得干干净净。
这钱穆龙一身便装，英国督查眉头就这么一皱，钱穆龙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犯不着得罪顶头上司，正所谓，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得低头，巡捕房不过是英国督查晋身的通道，但却是他吃饭的差事，他不过就是一个二等华人探长，没有资本和洋人说三道四，于是就解释说今天并不当值，路过顺便看看，这不要求严查奸匪嘛，他不放心来这转转。
英国督查一听是这么回事，脸色立刻和缓下来，他让队伍集合，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话，译员在边上翻译，大意是：“有人准备在租界搞事情，巡捕房要对来往租界的各色人等严加巡查，如果有线索，必须立刻上报。”英国督查说完话，跳上黄包车就走，译员也跟着要上黄包车，见钱穆龙还在那呆站着，就赶紧把他拉到一边。
译员认识钱穆龙，小声道：“刚刚租界发生了一件命案，英国人正恼火呢，钱探长没事就赶紧回巡捕房。”说完急急忙忙的上了黄包车，追英国督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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