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秋山君。”
“晚上好吉野先生。”
秋山信掀开帘子，缓慢步入吉野屋拉面店。
突如其来的暖和让他肩膀一抖，柔和的灯光里，是小麦和高汤的气味。
活过来了，他吸了吸鼻子，走向柜台。
老板吉野原太还是老样子，为接下来的放工潮做着准备。
背包的肩带从肩膀上滑下落到手肘，秋山信感到浑身一松，一阵酸麻的感觉流遍全身。
似乎是因为升级的事有些太过兴奋了，不知不觉比平时加练了更久的时间。
“怎么感觉你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吉野原太放下手里的账本，向着秋山信这边瞥了一眼。
“今天社团活动的运动量比平时多了一点。”
听见此话
秋山信一边穿上工作服，一边解释道。
“社团活动，真是青春呀。”
已经踏上了人生第四个十年长征的店主在一旁感慨着。
“吉野先生年轻的时候应该也很风光吧。”
秋山信站在洗手台前，甩干了手上的水渍，随意地说道。
品出了话中的打趣意味，吉野原太也不恼，一脸不怀好意，微笑着把手从围裙底下抽了出来，然后伸了过来。
眼皮往上抬了抬，看到脑门上那油光铮亮的大手，秋山信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
“别动。”
秋山信下意识地顿了一下，接着那只手就搭在他的脑袋上，一阵揉搓。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被暴雨袭击的芭蕉叶，想逃却逃不掉。
过了会，鼻子上方飘来了淡淡的猪油香味。
大叔的爽朗笑声适时地响起，秋山信有点欲哭无泪。
我刚洗的头啊！
“哼哼，你小子倒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呀。”
“别看大叔我现在这样，年轻的时候我也是班上的班草啊，每天都有好几个女生争着抢我单车的后座位置啊！”
秋山信眨了眨眼，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眼前吉野原太那耷拉着稀疏头发的脑袋。
那头发用艺术的话来说，有点像是附近的公园，久经打理的草坪这一块那一块地长，里边还有谭水洼，能反射阳光。
高情商，夏天一定很凉快吧。
对于大叔年轻时候是班草的事，秋山信很想吐槽，但是为了待会不让顾客对着自己满是猪油的脑袋流口水，他理智地选择了闭嘴。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不信了，等你读完大学出来工作就知道青春难驻咯，身材一走形就变不回去了。”
这倒也是，秋山信以前小时候无意中翻出过父母的结婚照，那时年幼的他还认不出照片上光鲜亮丽的男人和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男人是同一个人。
“不过那时可真令人怀念呀。”
吉野原太双手撑在台面上，面向吉野屋的大门，柔和地看着前方，岁月留下的皱纹在他的脸上扭动着。
站在一旁的秋山信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没有聚焦在任何一件事物上，像是穿过时空，回到了过去。
“那时刚上高中，一天到晚都很闲，那时候也有社团活动，不过项目没有现在这么丰富。”
意识到吉野原太已经沉浸在回忆中，秋山信竖起耳朵静静倾听。
“那时候的东京感觉比现在还热闹啊，傍晚骑上自行车，载着可爱的女同学，看万家灯火在眼中倒退，觉得这个世界也不过如此了。”
“回到家里都是笑容，饭桌上父母客客气气地给对方倒酒，说今天又赚了多少多少钱。”
“那会真的以为钱是天上掉下来的，随便在街上站一会都能收到小费，不光是我们这些小孩这么认为，大人们也劝我们把钱全花出去。”
秋山信站在一旁沉默了。
根据吉野原太的年龄，他上高中那会应该正好是上世纪80年代末期。
85年，日本虚假的黄金年代开始了。
像是童话一般，光鲜的表面暗藏着悲惨的内核。
关于那有如烟花般绚烂短暂的五年，最经典的描述莫过于：光是一个东京旧市区的地皮价格就能够买下整个美国。
每个人都陷入了疯狂，唯一保持冷静的那个反而是不正常的。
浪潮之下是无尽的乱流。
因为地价的飞快上涨，老一辈留下的房产，子孙们撕掉平时和睦的面具，官司打得不可开交。
官司会结束，感情不可复原，很多东京人的家庭在八十年代末的那几年里解体了。
传统习俗也淡忘了，元旦也不再团聚，不去拜神社了，因为大家都在忙着出国旅游。
“不过后来就惨咯。”
果不其然，吉野原太的脸上染上了哀意，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心里还是有道深深的疤，一旦揭开就会痛。
“秋山君你应该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吧？”
秋山信迟疑了一会，然后说道：“泡沫破裂了。”
“对，我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天下着雨，我的父亲提着公文包从外边打开了家里的门。”
“他浑身都湿透了，门后的地毯全是水，母亲上去慰问父亲，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完了，都完了’，那天晚上，我父亲嘴里都是这句，接着父亲和母亲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我只能嚼着雨水一样冷的米饭，听着不断从卧室门后传来的吵架声和打砸东西的声音，却不敢和他们说上一句话。”
吉野原太的叙述很慢，却极有感染力。
秋山信只在书里看过这种景象，如今一位当事人就在眼前说着当年事，沉浸感自然是不同的，仿佛自己也从那个年代里走了一趟。
“后来我的大学梦也毁了，父亲天天酗酒，喝醉了就大声嚷嚷是律师害了他，还让我以后必须学习法律，不过那会我已经知道家里没钱了，高中毕业之后就去读了半年的职业培训，打工帮家里还债。”
故事到此基本结束，债是怎么还清的，父母怎么样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交代清楚。
“哈哈，怎么样，大叔我讲故事的能力还不赖吧。”
突如其来的笑声一转沉重的氛围，吉野原太拍了拍秋山信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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