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开元年间，长安除了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城市、全世界最诗意的城市、全世界最新潮的时尚之都，还是全世界最虔诚的佛城。那时候善男信女特别多，无论市井上的贩夫走卒，还是宫里的侍女嫔妃，大家有事没事都会去庙里拜上一拜。就连牙齿漏风的老太太，也会在家里供上菩萨天天念经。长安城里的寺院也多，目光所及，佛塔林立，一百零八坊中有七十七坊设有庙宇，蔚为壮观。有点觉悟的达官贵人更是直接将自家豪宅改为大雄宝殿的模样，以便随时请些得道高僧来家中宣讲佛法。有些寺观依山傍水而建，风景秀丽，除了善男信女，还吸引了不少诗人前往。他们吟诗作赋，兴之所及就在人家黄灿灿的墙上题词留念，美其名曰：竹林雅集，桃园结社。
而在所有寺观之中，青龙寺与玄都观最为有名。楚匠花去这两个地方的时候，才刚入冬。那段时间他很少出门，整日里躲在房里神神叨叨，即便有重要应酬，也是能推则推。所以对于府里的人来说，这次出行是难得的举动。他一大清早就起床，认认真真穿衣，认认真真梳洗和打扮。等他衣衫完整、神清气爽地坐上马车，那个曾经看过他屁股蛋子的车夫心里踏实不少，因为这次要去的地方都是大唐有名的圣地，里面经常有诸多善男信女面对宝殿虔诚跪拜，凤霖猴万一在这种地方裸着屁股犯病，那可真是让人难堪死啦。
楚匠花坐上马车，示意赶车的先去青龙寺。那车夫得令，驾的一声，沿着春明门大路便向南疾行，打算横穿东西大街，走最近的直线去东郊铁炉庙（青龙寺具体位置）。却又被楚匠花喝止，要求先绕着道政坊转一圈，等自己脑子盘算好了再赶路不迟。赶车的莫名其妙，盘算什么又不好打听，只好硬着头皮转圈。这一转就是三圈，直至听到了辰时已过的鼓声才又继续前行。这些举动让车夫重新忐忑起来——主人的病明显还没好。这时他突然想起坊里一位老哥的话并感同身受。这位老哥在中书房任职，一辈子没升过官，某次在坊间喝多了酒大发牢骚：操他娘，如今大唐真扯淡，没病的全被有病的指挥！
这倒也算了，问题是作为一车之夫，他完全不知道楚匠花去这两个地方要干什么，目的何在。如果说只是去烧香拜佛，不免让人难以置信。但也说不出什么原因让人难以置信。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我们只能试图帮车夫分析：大唐首富怪诞莫名，不具备烧香拜佛的气质。
实际上楚匠花的确不是去烧香拜佛的，而是为一道难解之题。这道难题困扰了他大半个月，尽管绞尽脑汁想了不少答案，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而且有点像作茧自缚，陷入了自己的思维逻辑里打不开。换言之，他需要高人的指点。除了指点迷津，还试图为这件事寻求一个道德上的合理解脱。如你所知，这道难题其实就是如何杀鱼仙客。
那时他与叶暖轿已经交往了一年多，这位扬州女神给他出完难题后，就撒手不管，整日不是躲在闺房练十字绣，就是跑到后院去挖荠荠菜，潇洒得不得了。只留下大唐首富一个人苦恼。楚匠花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有所进展找她汇报，她就会避而不见。在一筹莫展、为爱情苦恼的某个时候，楚匠花突然看到案桌上的三彩马，那个三彩马旁边盘腿打坐着个光头光脑的小沙弥，于是一拍大腿，对啊，人家说佛法无边，整个大唐都在吃斋念佛，连皇帝遇到了头痛事都找光头国师商议，心中有疑惑，为什么不去找和尚呢！
于是他就想到了青龙寺。青龙寺是座古庙，位于延兴门新昌坊那边，他听说这座建于大隋朝的寺庙不但有高峻的地势，还有高深的和尚。这些和尚不少来自扶桑国。他们冒着被惊涛骇浪淹没、以及被鲸鱼吞食的危险，从东海乘着木帆船千里迢迢来取经。结果只听过庙里一位叫做惠树的大和尚传授了一堂密宗小乘法课，就如雷轰顶并大受启发。从此甘愿接受大唐戒律，不愿离去。他们在正式加入异国佛门之前，会举行简短而神圣的仪式——彼此用哇哩哇啦语严肃交流，然后面对面“嗨”成一片，同时伴以短而迅捷的点头来表示决议生成。楚匠花对这些大惊小怪的外来和尚不感兴趣，倒是对那位被世人称为青龙阿舍梨的惠树大师充满好奇。按照长安信徒们的说法，这位惠树和尚神通广大，除了精通佛法，还长着三只眼。这第三只眼长在后脑勺上，平日闭着时一般人看不到，而一旦睁开，就可以看透你的三世三生。楚匠花刚开始听到人家这样说时，认为简直是胡扯，这那里是和尚，分明是妖怪嘛。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信誓旦旦地表示确有此事，甚至有传言连玄宗皇帝都有选和尚做国师的打算时，他就有点动摇。后来又有资深人士神神秘秘地告诉他：佛法无边，可别不信啊，那只眼我就亲眼见过。见楚匠花半信半疑，临走时还不忘趴在他耳朵上压低声音来一句：告诉你，地藏菩萨就是这样长的！渐渐地楚匠花信以为真，觉得作为长安首富，这样的和尚不见上一面，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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