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上的大拇指一点也没变，左手上的大拇指也好端端长在那儿，只是不如右手的大拇指灵活。他的右手大指头可以像蛇头一样扭动，左手上的却不行。他常常细细摸左手那根大拇指，清楚地看到那就是父亲。他看到父亲立起来，慢慢地扭动着，又趴下去，不动，像是趴在那儿歇着咳痰，喘气。他掐它，感到疼痛，只是不如先前那么痛了。夜里做梦时他见大拇指从手上走了出去。拇指头上的罗纹就是父亲的脸。父亲走出去，干咳一声，慢慢转过身来瞪着一双绿眼睛，有气无力地望着他。父亲的脸是那么怕人的死白。他说：“伯，你怎么活了呢？”父亲便慌忙跑到他的手指头里躲起来。
有回他在上课时盯着他的指甲看。老师说：大家都看着黑板。他看着他的手指。老师说：有的同学还没看黑板。他仍看着他的手指。他感到中指在开始向前长，看到中指后面长了可以拨掉但一拨又痛的肉刺。老师用棍棒在他头上点了一下，“你看哪里？”他愣了一愣。他很想问老师为什么他的中指在长。“看黑板！”黑板是几块白木头拼成的，糊了猪血和黑漆，上面有许多白沟。哥哥许多日子不在家。他会如何呢？哥哥出事了可不能怪他，不能怪他，他可是从没动过中指啊！
那天放学回到家，塆里吵得轰了起来。弟弟对他乱抓乱指着，哇哇啦啦叫，像是有人在用石头砸他，眼瞪得像牛眼睛。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隔壁的二狗跑来喘吁吁地说他姐和他娘在挨打，人家一家人在打她们骂她们，骂好丑好丑的话，还要脱他姐的衣裳。他脑子里一嗡，冲进灶房，摸起菜刀往衣里一塞，夹在贴肉的腋下就跟着二狗和弟弟朝村子东头跑去。他用刀子砍过树，一刀下去能把手腕粗的丫枝砍断。要照人手上脚上砍，剁几块肉掉着，剁断个膀子决不成问题。他浑身发烧。那吵闹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他想趁人多手杂摸过去，摸到姐姐身边，谁碰姐姐一下就下死劲给他一刀，管他头上颈上手上脚上，砍得他皮破血流。他们是想不到他这么点儿会带刀的。接近吵声，他放慢了脚步。
村子东头田里有很多人。姐和娘走在一起，她们没有挨打。姐姐的头发有些乱，脸红红的。青梅的娘正跳纵着拍打屁股盘子叫骂，好多人拖着她，像拖着死活要去拱架的牛。看样子没有谁脱姐姐的衣服。见娘和姐没事，他慌忙朝回跑，把菜刀悄悄放回灶房的砧板上，再呆呆地坐到门前的石板上。太阳烧热的石头使他的屁股有些痒。他呆坐着对着太阳举起手掌，手掌像红罗卜一样透亮。
娘一回来就坐在屋里数落哥哥，说他不成东西，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姐姐做饭。哥到底怎么了？住队的干部来了，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影响不好。哥跟青梅好。在外改天换地时住在人家屋里。洗脚时哥要青梅给他倒水，青梅惊叫着跑出去了，说哥要脱她的衣裳，要掐死她，叫得满世界的人都晓得。那家的主妇大骂起来，说流到她家里来了，为这不要他们在她家打地铺借宿。大队追查起来，哥哥被看管了起来。
几天后娘做了一罐头瓶辣椒，叫他送给哥。哥在加工厂里跟几个劳改的人一块住着。他们在那儿挖山。他们要把那山上的松树都砍了，把山挖平，再在平地上挖些坑来栽桑树。劳改场距家不远。他想告诉哥再要是遇上那女人就把她的嘴捂上，捂死了，不让她叫不让她跑不就没事？你还没劲？他想告诉哥哥不要叫那个翘嘴婆娘端洗脚水，要找个嘴抿得像蚌壳的端洗脚水，你还愁找不到个端洗脚水的婆娘？我见了那个翘嘴巴狗婆就想拿把铁锹把她那个翘起来的尖嘴铲了，你怎么还要她？还有，娘叫你蓄着点，不要操心，肯定是那个婊子狗婆的错……
他刚走近加工厂就看到哥哥出来了。哥披着一件破衣，低头走着，像在梦游。他想叫一声，又怕惊醒他。哥走到离他一扁担远的地方还没看到他。哥就那样走，一直走进了女厕所。他心里一急，想叫，又怕打碎什么似的不敢叫。他的心砰砰跳。好在四处没人。那厕所外的墙上写着一个缺脚少头的“女”字。他们勤工俭学时女生总是上这边厕所的。要是有人尖叫着提着裤子冲出来不又会加重哥的徒刑！他吓得两腿发软，求祈着哥不要碰上人，求祈着里头没人。哥哥是傻了还是怎么了？他是教人识字的！好在没人尖叫。哥哥又垂头出来了。他的脸有些肿，有棱角的嘴上挂着微笑，跟进去时一样，还在梦游，他不知他是进的女厕所，仍慢吞吞地垂头朝回走，破褂子的衣角一动不动。他望得呆了，不敢叫哥，只得跟着走，走到他们住的屋前，他扯了哥一下，哥这才回头望着他，裂了一下嘴。他把罐头瓶递给哥，哥没哈腰，接了，说：“你回去吧。”哥说时嘴都没动，像是正透过雾看着他，雾正在把哥哥笼住。他什么话也没说就朝后走，退着朝后走。哥哥手里拿着罐头瓶，那瓶子像要掉下来。他对哥扬了一下手，装成欢快的样子转身跑开了。翻过一座山，到了哥哥看不见的地方他坐下来，坐在草地上，抚摸着中指，把中指抱在胸前，翻来倒去地看，突然啊啊嗯嗯地哭起来，哭得抽抽噎噎，哭得心里一阵阵发辣。父亲把他按在凳上用竹条子打了一气后他也没哭得这么伤心。他不知为什么哭，他只是想哭。哭了好一阵，辣痛丝丝抽去了，他还在草地上呆坐了好一会。见远处有人走来他才站起来，在路边的水沟里洗净脸，回家去向母亲报告。话一路已想好了：哥接过辣椒就把了一点点在口里，辣得直嗦嘴；他叫娘放心，他们吃得很好，他比原来长好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全职法师之我家后山有龙君请大家收藏：(m.52xt.net)全职法师之我家后山有龙君吾爱西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